我从白影背上下来,看着那些走来的魂魄,男女老少,约摸有七八人。过了片刻,那忘川泛起薄雾,划水声悠悠入耳,与那玉牌之声一样清脆。
水声将近,一条小船从薄雾中慢慢划出,出现在众人面前。船夫停了船,魂魄便一一上去。
我看着那些魂魄,又顺着他们往带着斗笠,穿着箬笠的船夫看去,不知为何心中微动,步子已上前,几乎要踏入船上。
“落儿。”白影将我拉了回去,“对面是奈何桥,踏雪不可能在那里。”
我怔松片刻,却见那船夫拿浆的手势一顿,斗笠抬起,一张清雅的脸已露了出来。心中那莫名感顿时增多,哑声道,“主、主人……”
白影一愣,往那船夫看去,未等我反应过来,他已是一个箭步上船。齐沐泽的反应也快得惊人,抬步上去,双双握住踏雪的胳膊,“踏雪。”
船夫微愣,缩回了手,轻轻取下斗笠,是一张宛若玉雕,不带一丝人间烟火之气的脸。她的声音轻轻淡淡,让人听不出半分感情,“你们是谁?”
我急急上了船,“我是落雪剑,落雪剑你还记得吗?”
她眼眸泛起惊异,却很快又泯灭了,“记得,是我的剑。”
齐沐泽摇头道,“完了完了,看她的样子估计是傻了,哪有看到自家剑化成人还如此镇定的。”
踏雪又缓缓看向他,“路神医,傻的人是你。”
齐沐泽眨眼道,“路神医是谁?”
白影说道,“你的前世,你前世和他们同住翠竹林,是凡歌的挚友。”
“……我……凡歌那混蛋竟然从来没告诉我!”
那船上的魂魄似乎是等得太久,谈论的声音越来越大。白影指点河流,那船便自己动了起来,不急不缓的朝对岸前去,如此一来,那些魂魄才未再言语。
送了这一船魂魄过去,踏雪又要摇浆将我们送回去,见她神色淡薄,当真是已在世外。
白影坐在我一旁,说道,“生死判官说踏雪未去投胎,的确不假。而这地府有数十个掌事,职位一事,是由其他判官所定。怕是生死判官和黑白无常都未曾想过,踏雪竟会做了这忘川的船夫。”
我叹了一气,“凡歌在头,踏雪在尾,如果凡歌不那么执着,或许他早就见到踏雪了。”
白影默了片刻,“如果是那样,那便不是主人了。”
踏雪忽然问道,“凡歌仍在客栈中?”
我点点头,“嗯,他还在那。”我想了想又不对,诧异道,“你、你知道他在地府开客栈?!”
踏雪淡淡道,“知道。”
齐沐泽顿时气得不轻,“我这好友真是白等了你,他一直在等你,你明知道他在哪里,为什么不去找他?我以为你是个什么值得人等个几百年的女人,没想到却是个脾气古怪的人!我待会见了凡歌,一定要痛骂他,怎么会眼光差到这种地步,连那瞎子都不如。”
我忍不住辩驳道,“齐沐泽,踏雪也在世间地府漂泊了八百年,如果没有什么原因,谁又愿意在这冷冰冰的地方待那么久?”
齐沐泽顿了声,冷哼一声,背转了身不再理睬。
白影问道,“踏雪,主人一直在寻你,你为何不愿去见他一面?”
踏雪眸子微垂,答道,“放不下。”
虽是简单的三个字,却听出了寂凉。我轻声道,“已经八百年了。”
“若是被人刺了一刀,即便是一千年,身上的伤还是会在。族人为他所杀,是事实。我只能等……等我能放下的那一日。”
语气平缓,却又无奈至极,想着那样明明可以相见,却不能见面的痛感,眼中微微酸涩。白影执着我的手,又说道,“你的行踪,我可否告知凡歌?”
踏雪怔了许久,淡声道,“嗯。”
河岸已到,齐沐泽却不肯下船,嚷声道,“难道就这么走了,万一她跑了怎么办?我还要找凡歌来看清楚这女人的面目,就这么耍着人玩,好玩吗?还是赶紧把他押到奈何桥,灌下一碗孟婆汤,早早投胎得了。”
这道士真是话痨得很,等他终于歇歇气了,白影说道,“踏雪对凡歌,并非绝情。”
齐沐泽冷哼道,“让对方白白等了那么久,不是绝情,难道还是深情不成?”
白影看了看那神色依旧凉薄的踏雪,说道,“如果她真的对凡歌绝情,那早就自己去投胎了。她不去找主人,正如她所说,放不下。既然相逢会痛苦,那就先将会使人痛苦的事放下,那样才能永生。主人等了个八百年,她也耗了八百年。”
齐沐泽说道,“那又如何,我得立刻把这事告诉他,免得他还守着那破客栈。”
我轻轻叹气,想着,又展笑道,“就算凡歌知道,也不会来这里。哪日两人真的放下了,会去寻对方的。”我又对白影说道,“我好像明白了七姑姑的话,‘花叶相见,忘川彼岸’,这不是说他们现在的处境,而是未来。他们终有一日会放下心中包袱而‘花叶相见’,再相逢时,便是在这忘川之上。”
白影也是笑了笑,那玉牌之声又远远响起,很快又会有魂魄前来。他向踏雪说道,“主人当年离开翠竹林半年,是因为他对你的感情无法压制,但是知道你那时并非真的原谅他,因此去了少林寺,寻方丈感化。却始终无法化解心结,因此才会再回到翠竹林,却不想……你在嫁衣与决战之间,选择了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