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麻木地垂应是,那副丧气样子大约是气坏了他,夜半拂袖而去,之后许久没踏入过栖兰殿的门,招得内官侍女私下议论纷纷。
没多久,后宫便6续填了人,各地媾和进献的美姬无数,刘郅都纳下了。只是并不常去,于女色之事上,他终究多有克制。大约也是朝都立,诸事缠身。
整个大周王朝都百废待兴,仁人志士豪气云天,为国为民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后宫仿佛是另外的世界,旧人去,人来,尔虞我诈,你来我往,千百年如一日,前堂风云幻变朝堂更迭,那是另外的世间。
她连封诏都没有,只被安排到栖兰殿,抱月还叫她一声殿下,旁人瞧着帝对她冷淡,连礼都行的敷衍。
唤她一声夫人。
总归是帝床前侍奉的,下头人也不敢苛待,但若没了恩宠,总归是没那么尽心。
谁人不知叶女谨姝原是嫁了前朝辅国将军傅弋为妇的,育有一女儿,小名唤作阿宁,刘郅登基后也接了过来,这会儿养在庆祥宫里头。
她一个他人妇,又无甚根基,在这后宫里,怕是永难翻身,便是得了宠,也不过是个玩物罢了。
她这样的人,旁人眼里与女妓无异。便是下人也是不太看得起她的。
便是想死也不敢,刘郅总是漫不经心地警告她,&1dquo;你若寻死觅活,大方去就是了,你让我不痛快,我让你女儿更不痛快。”
她这个做母亲的,本就不称职,再害了女儿受折磨,便是死了她魂魄也难安宁。
她有些想阿宁了,阿宁自小是个软糯的性子,但极聪慧,大约也知道了如今的境地,虽则年岁还小,但已经学会了看人脸色,小意讨好,听抱月说,阿宁学习极用功,有时候刘郅会去瞧她,她总是乖巧地近前汇报学业,模样安静,从不吵闹任性。
这让谨姝总觉得心疼。
她几次提出想见阿宁,刘郅总是不许,久了她也便不再提了,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格外想念。
然后便难自抑地回想起这一世的种种,于许多次人生拐点之处她都退让苟且乃至到如今无力回天,她都追悔莫及。
不知道阿宁如何了,在庆祥宫里头,下头人可会苛待她?她睡得可好?吃得可好?尚在襁褓之时,她总是满心柔软地呵哄着,怕她惊怕她扰,稍稍大些,也是仔细养护,那样娇的女儿,如今放在眼前头,她却连见一面都做不到。甚则害阿宁悬于刀尖之下,她是何等的自责。
每每想起她都深感自己无用。
继而甚至生出些许对自己的恨意和厌恶来。
抱月是前朝侍奉太后的掌灯宫女,被帝指给她做贴身丫鬟,那丫头大约是见惯了这后宫三宫七殿六院里头的冷酷和血腥,总是惶恐不安地劝她,&1dquo;殿下不要和陛下置气了,您服个软,日子总会好过些,何苦与自己过不去呢?”
她涩然地笑了笑,&1dquo;我若讨好于他,只会死得更加快些。”
刘郅只是看不惯她——不,也不是纯粹的看不惯,那中间夹杂着几分喜爱,只是越是喜爱,就越厌恶。
便是她曲意迎合婉转谄媚也看不惯,只会让他厌恶她更快一些,她何苦做那无用功。
便维持这样的日子已是她无数思考、纠结、筹谋、进退而得来的,虽然刘郅看不惯她,至少阿宁在庆祥宫安稳生活着。
还没有到穷途末路的时候,还可以有些微转圜的余地。
阿宁是谨姝和傅弋的女儿,但既然谨姝和刘郅有染,宫里头都猜是刘郅的私生女。刘郅也没说过什么,任由别人去猜,算是默认了。
——有时谨姝会猜,大约刘郅是故意如此,他虽强占了她,于这乱世中好像也没什么所谓,但他终究是个自视过高的帝王,他并不希望自己身上有任何的污点,是以他对她的恩宠都夹杂着厌恶和高高在上的施恩者的面目。
他可以大方地养一个前朝临时挂命的无能将军的女儿,但不许别人知道,也不许别人议论。
所以他才会默认吧!
但对谨姝来说暂且还算是一件好事。旁人看不起谨姝,但刘郅的女儿,纵使私女,也没人敢怠慢了。
谨姝记得自个儿还懵懂时这世道就艰险,自小就听祖母说:&1dquo;乱世中啊,保命要紧。万事不可强出头,忍一忍就过了。”
她曾深以为然。
只是经过了些许事情,到如今她却有了不同的见地:无论乱世亦或者太平年岁,谁人不是满身桎梏,命却也要紧,但其余事情,也同样要紧,否则一世不快,倒不如少活些年岁。
她记得前几日家中唯一余存的姑母递了拜帖要来见她,掌事直接给拒了,说栖兰殿下身子骨弱着,没什么精气神见旁人。其实是刘郅不许她见任何人。姑母又递了家书过来,语气之间颇多欣喜:&1dquo;玉沧一别,竟七年未曾与殿下一面,汝祖母与母颇多挂心,消息却不曾传到玉沧去,甚忧。今得知汝侍奉陛下,阖族欣慰,遥盼玉安,为陛下解忧释怀,尽心侍奉。”
她执了书信反复默诵,而后仿佛魂魄出离本体似的默然垂立,魂灵飘到遥远的她的家乡去,那是江北一片名为玉沧的富饶之地,有着连片的肥沃田野,四季分明,乃国都腹地,即便是战乱,也未曾侵扰它半分,是以让她有一个安定无忧的童年时期。那时所谓乱世,也不过是从茶楼酒肆里传出来的各路商旅客的只言片语。犹如隔着一层纱幕,其实看得模糊。又如隔靴搔痒,感受并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