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之人不仅对别人狠,对她自己也从来没手软过。沈彻昨夜就发现了纪澄大腿内侧的疤痕,那是在草原上连夜奔波为了找马元通而留下的。纪澄当时根本就没有时间去管自己的伤势,导致伤口恶化化脓,再后来纪澄又染了风寒,一个人在塞外流浪,如果没有被赛亚大娘就救起的话,她早就香消玉损了。只是草原寒苦,纪澄的伤势和身体都没有得到好好的调养,后面虽然被沈彻接回了京里,或许是自我惩罚吧,纪澄也没有调养自己的身体,而且整夜整夜地失眠,白日里却得打起许多精神来应付所有的人和事,这样蜡烛两头燃,哪怕她是铁打的也熬不住。到后来纪澄中暑大病了一场,在第四天的时候就又强撑着站了起来,开始打理府里的事情。更不提和沈彻闹的这一场,其中的悲苦、绝望,叫纪澄当时真恨不能立即死了才好。如此种种,都将纪澄原本极为不错的身子给彻底地拖垮了,尤其是彻夜难眠,便是神仙也熬不住。沈彻亲了亲纪澄的手背,忍不住恨自己当时怎么就那么狠心,明知道纪澄的性子格外的自尊,却非要压着她低头不可,到头来心疼后悔的还不是自己?枉他聪明一世,却连这一点都没看透,感情哪里有什么对错,谁先低头又有什么要紧的?先低头的人不见得就输了,后低头的人也不一定就能赢。重要的是两个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那才是最可贵的。可惜他如今才参透其中的道理,只但愿不要太晚才好。纪澄自己完全不知自己睡了多少时辰,等她醒过来时,是榆钱儿咋咋呼呼地告诉她的,&ldo;少奶奶,你都整整睡了三天了。&rdo;纪澄吃了一惊,&ldo;我怎么睡了这么久?郎君呢?&rdo;&ldo;郎君在给少奶奶煎药呢。&rdo;榆钱儿一边说着一边扶了纪澄起身靠坐。&ldo;煎药?&rdo;纪澄怀疑自己是不是睡傻了,怎么听着榆钱儿的话总觉得那么怪异。榆钱儿笑道:&ldo;是啊,少奶奶是不是也觉得挺怪的?郎君说怕我们不清楚火候,把你的药给煎坏了,所以这几日你喝的药都是郎君亲手煎的。也是郎君亲手喂你喝的药呢。&rdo;前后待遇差别巨大,也难怪榆钱儿捂嘴笑了。纪澄心里甜甜的,比喝了蜂蜜水还觉得甜腻,不过榆钱儿一口一个少奶奶还真叫她习惯,&ldo;怎么忽然叫起少奶奶了?&rdo;以前都是叫的姑娘。榆钱儿吐了吐舌头道:&ldo;那天我当着郎君的面喊了声姑娘,结果郎君就转过头盯着我。我就再不敢喊姑娘了,再说本来嘛早就该改口的。&rdo;纪澄笑道:&ldo;瞧你那点儿出息。&rdo;沈彻端着药进来时,纪澄已经穿好衣服坐在妆奁前由榆钱儿给她梳头了。榆钱儿一边梳还一边抱怨道:&ldo;少奶奶的头发最近怎么掉这么多,要不是你头发多,这么掉法儿,早就成秃子了。&rdo;纪澄笑道:&ldo;夸张。&rdo;她将发尾从身后拿到身前摸了摸,&ldo;好像是少了一些呢。&rdo;&ldo;秋冬之交,掉头发很正常,过了这段时日就好了。&rdo;沈彻接话道,然后走到纪澄身边接过榆钱儿手里的梳子道:&ldo;怎么就起来了?还穿这么整齐。&rdo;榆钱儿悄无声息地就退下了,这几天她可算是明白了,只要她家郎君在的时候,就不喜欢屋子里有其他人。纪澄道:&ldo;过几日就是阿荨出嫁的日子了,我没想到会睡这么多天,所以得赶紧忙起来,不然就忙不过来了。&rdo;沈彻将药碗重新端起来递给纪澄,&ldo;药凉得差不多了。&rdo;纪澄接过碗仰头一口就将那苦得发黑的药全喝了,放下药碗时她见沈彻眼神不对,开口问道:&ldo;怎么了?&rdo;沈彻半无奈地笑着将一小包蜜饯从怀里拿出来,&ldo;你怎么一点儿不怕苦的?叫我特地准备的桃干都没了用处。阿荨每次吃药都跟杀了她似的,非要用蜜饯哄。&rdo;纪澄从镜子里看着沈彻,有些不知如何反应,沈彻这是遗憾自己没撒娇么?&ldo;我小时候喝药都没人哄的,若是闹着不喝,就会被我娘罚站。&rdo;沈彻扶着纪澄的肩膀低下头在她耳边道:&ldo;以后你要是闹着不喝,我不会罚你站的。&rdo;纪澄的耳朵被沈彻的气息吹得酥酥、麻麻的,忍不住往旁边一躲,低声道:&ldo;痒。&rdo;沈彻倒是没有为难纪澄,重新直起身拿过梳子给她轻轻地梳起头发来。&ldo;你病还没好,需要将养,这府里没了你难道就不转了?你若是放心,我叫霓裳替你理几天事,她在府里这么多年了,知道该怎么处理的。若是有不懂的再来问你就是。&rdo;纪澄是个习惯把权利抓在手里的人,她的经历让她觉得任何人都不可靠,所以对沈彻的话不好反驳,就只能望着镜中的沈彻不语。&ldo;说出来,把你心里想的说出来。&rdo;沈彻的声音很柔和,看着纪澄的眼神似乎也充满了爱抚,不过立马就察觉到了里面的危险。亏得纪澄脑子反应快,她的身子往后侧身仰了仰靠到沈彻身上,双手环抱住他的腰道:&ldo;你不能怪我多想,你这样说,难道不是要将霓裳收房的意思?&rdo;沈彻&ldo;哼&rdo;了一声,还没开口就听得纪澄又道:&ldo;我不高兴,反正在我生下孩子之前你不许有别人,我心里会难过。&rdo;这话既是娇嗔又是撒野,却出奇地对沈彻的胃口。沈彻点了点纪澄的鼻尖道:&ldo;你大可放心,有你在就不会有别人的。&rdo;这回轮到纪澄&ldo;哼哼&rdo;两声了,沈彻此刻已经替纪澄挽好了发髻,松松垮垮的摇摇欲坠,但好歹是成型了,纪澄也不挑剔,沈彻真要是梳得极好,她才该挑剔了。沈彻顺手掀开纪澄的首饰匣子,似乎并没发现合适的,&ldo;怎么只有这么点儿?其他的呢?&rdo;纪澄的首饰实在太多,镜台上根本放不下,所以多余的都收了起来,由柳叶儿管着,每旬就换一匣子戴。&ldo;哦,在那边的柜子里。&rdo;纪澄指了指。沈彻走过去,翻了片刻找出一枚山茶花的玉簪来,样子和当初纪澄送给李芮那枚很像,不过是花形略有不同。&ldo;你不喜欢这支簪子么?从没就见你戴过。&rdo;沈彻替纪澄将簪子插入发里。纪澄抬手摸了摸那玉簪,&ldo;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才没戴呢。你是找谁制的,便是宫里的匠作坊也制不出来这样精致的玉簪,至少那薄如纸的玉片就制不出来。我怕这支再摔坏了这世上就没有了。&rdo;沈彻笑着低头亲了亲纪澄的脸颊,&ldo;你放一万个心吧,别人做不做得出我不知道,但你肯定是有的,摔坏了我再替你做一枚就是了。&rdo;&ldo;是你做的?&rdo;纪澄惊讶万分地看着沈彻道。实际上,纪澄心底早已猜到了几分,当初李芮头上那簪子摔碎的时候,她就有两分怀疑了,而刚才沈彻的举动又实在太明显了。所以纪澄专捡了沈彻爱听的话说,还故作不知。沈彻笑着又刮了刮纪澄的鼻子,&ldo;小狐狸早就猜到了是不是?&rdo;纪澄这下也不好装傻了,只笑道:&ldo;的确是猜到了几分,不过我不戴这簪子的确是舍不得,我当时哪里敢奢望你再替我做啊?现在的话,我可以天天戴,年年戴,你都不知道当初四弟妹看着这簪子眼睛都直了,直接问我要的。当着面儿,我实在拒绝不了。&rdo;沈彻焉能看不出纪澄这是在解释当初的事情,搂了纪澄到外头的榻上坐下道:&ldo;用过饭去顶院躺会儿吧,你在卧云堂里难免不被打扰。&rdo;纪澄道:&ldo;不行的,还有好多事儿要处理呢,虽说霓裳可以帮我,但这一次是阿荨出嫁,我这个做嫂嫂的如果不出面料理,以后肯定要被碎嘴的。再说……&rdo;纪澄顿了顿,&ldo;阿荨对我还有些心结,这会儿我要是称病,难免她心里不会再起隔阂的。&rdo;&ldo;我看你就是想太多,才这么伤神。&rdo;沈彻不客气地道,不过他也算是知道了,所谓本性难移,纪澄本就是心思比比干还多一窍的玲珑人,你要叫她不多思多想那简直不可能。纪澄嘟起嘴道:&ldo;你不是做人媳妇的,自然不知道做人媳妇的艰难。&rdo;沈彻不能不承认纪澄的话是有些道理的,但是她的身体再也不能劳神。至于纪澄自己未必就没有感觉,可是她有太多顾虑,也怕将来恩爱不在,沈彻想起这些事又反过头来怪她。&ldo;好吧,我说不过你,不过等阿荨成亲之后,我就带你去郊外的温泉庄子住一段时日,冬天下雪的时候,咱们泡着温泉饮茶赏雪如何?&rdo;沈彻道。纪澄点了点头,先应付了沈彻再说,他倒是可以说走就走,她却是杂务缠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