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东垣笑了笑,觉得入城一趟打听点张遂铭军队的风气情况,也很划算,于是站在那儿继续赖着:“怎么,张贩子的人讨人嫌?”他说着说着凑近,声音压低:“嫖妓赌钱,一个不落吧?”
“何止?”小贩东瞄西瞄一圈,然后也凑近,诉苦一般地压低嗓音说:“白吃白拿不给钱,还说长兴这地方迟早是他们的。别说酒楼食肆绸缎铺这种地方,就连药铺……”小贩顿了顿,眼珠滴溜溜一转,努努嘴:“也有人白拿不给钱,良心呢。”声音降到最后已经小得不能再小,他明显是看见了他口中提到的那些人,故而说完这句之后不再和褚东垣继续聊,站直身体继续装作认真地做买卖。
七八个人高马大的士兵从长街的另一侧走来,那身板看着不像吴地人常有的,很像是张遂铭从鲁地召来的兵。看衣着和兵器,估摸职位最低的一人也该是个百夫长。七八个人带着兵器成群走在街上,路人遇见皆是慌忙躲避,看起来很是威风。他们现对面的褚东垣投射过来的视线,挑了挑眉,互相看了看,决定都不理褚东垣,熟视无睹地走入一家药铺,佩剑往药柜上一拍:“药呢,熬好了没?”
几人入了药铺,各自都站着,一手扶着腰间佩剑,一副随时要动武的模样。其中只有一人在药铺前堂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双手抱在腹中。那是他们之中看起来职位最低也最年轻的那个百夫长。此人双眼通红,气息虚弱。很显然,这群人上药铺是为了治这个兄弟的病。
不过说话太不客气。药铺郎中战战兢兢将熬好了又温上的药,双手恭恭敬敬递过去,为者嗅了嗅,道:“你先喝一口。”郎中苦着脸喝完,为者又道:“喝完这副药,我兄弟若还不见好,老子要你的命!”
郎中大惊失色:“冤枉啊!老夫只是按方抓药,从未给这位将军看过病,怎么能……”怎么能看不好病怪他呢?
为者冷笑:“松斋先生出身名医世家,祖上乃是给皇帝看病的!他的方子不可能有错,若我兄弟的病不好,一定是你的药不好!你的药不好,不杀你杀谁?”
这、这简直是强词夺理!郎中一听,两眼一翻,整个人差点晕过去。
小贩的摊子就在药铺斜对面,他看下去,又怕殃及自身。于是一边偷偷收拾东西,一边悄悄和褚东垣说:“这不是草菅人命嘛,都这样哪里还有药铺,哪里还有郎中?李郎中遇上这帮子人,也是可怜,唉,红巾军的大军爷,求您管管吧。”
管管?褚东垣挑眉,怎么管,他一个人上去干他们七八人?何况他还带着个软乎乎的小师妹,万一打起来殃及自家……
咦?师妹呢?
他家小泪包呢?
到哪里去了?
褚东垣看戏看了半天,终于想起来旁边始终安安静静站着的小泪包,可是等他往自己左手边一望,却现根本没人!
“军爷,您找那位姑娘?”小贩提醒他:“那儿呢。”
哪儿?
褚东垣顺着小贩所指的方向一看,她、她、她什么时候跑进药铺去了啊!
此刻药铺里的气氛颇为诡异,为者端了药给那生病的年轻百夫长递过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这位兄弟旁边坐了一个姑娘。这姑娘白白嫩嫩,看起来娇滴滴像小兔子一样,她忽闪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好声好气地同这位为的校尉说话:“将军大哥,我也是个大夫,让我帮这位将军看看吧。”
她的声音又软又糯,听得这群糙汉子们骨头都酥了,为的校尉双眼直直看着她,都不知道怎么拒绝,也完全忘记要问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怎么出现的。他甚至没话,他这位病着的百夫长兄弟,就乖乖伸出手去,主动让姑娘探脉。
“脉搏跳得很快呀,还心慌,烦躁,口渴?”顾朝歌耐心地问他。
这位年轻的百夫长不过十七岁,血气方刚的年纪背井离乡挣卖命钱,身边都是肌肉虬结一股汗臭的糙汉,破了他处男身的军妓乃是皱巴巴的三流货色。这是第一次有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关关切切看着他,问他话,摸他的手,少年觉得简直是遇见了自己心目中完美的梦中情人,以致于都忘了将青的手指藏起来,心跳得巨快,脸色通红,结结巴巴几乎不会说话:“是、是这样,松斋先生说是热、热、热证,给我开了承气汤,但是不、不、不见好。”
“是这样啊。”顾朝歌斜眼瞥见走进来的褚东垣,师兄脸色不太好,她朝他眨眨眼,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又回过头对少年说:“伸出舌头让我瞧瞧可好?”
这是什么古怪法子?时下舌诊尚不流行,显然那位出身名医世家的松斋先生也不谙舌诊,少年这次迷惑了一会,迟疑着伸出舌头。
顾朝歌一看,便轻轻“啊”了一声:“阴盛隔阳于外,这是大寒之证。李郎中,麻烦取干姜和附子来。”
干姜和附子都是大热之药,和主泻的承气汤是两种完全不同作用的药物。这群汉子不懂,可是李郎中明白,所以站着没动:“姑娘,你、你哪位啊?”万一治死了人,他会被这群兵痞杀掉的啊!
“我师妹是哪位,也是你能问的?”褚东垣一出声,顿时吸引在场人的注目,他抱剑倚在门框边,淡淡看了郎中一眼:“不想死就去拿药,我师妹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这、这位军爷又是哪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