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九头蛇的骸骨最先接近镜离,它九齐舞,惊雷般奔向毫无防范的圣人。
它张开巨口,森白的齿骨上下一合,清脆的破碎声传来,仿佛进攻的号角吹响一般,无数妖骸一拥而上,几乎在瞬间将镜离淹没。
可是公孙魇花却眉头微皱,那声脆响是九头蛇骨断裂的声音。
她收起骨伞,将伞尖往地上一点,无数妖骸瞬间崩垮,化作飞灰,那一点影子飞快地没入伞中。
镜离安然立于万重尸骨间,既没有反击也没有受伤。
公孙魇花道:“道之不可侵也……道友实乃至圣完人。”
这是她第一次称镜离“道友”。
圣人与圣人之间更多是道与道的碰撞,人道本身是弱势于妖道的,所以镜离在对抗中绝对不会占上风,可是他要想防下公孙魇花也不难。如他所言,圣人本身就是“画外之人”,不是可以被外力伤害到的,这些骸骨碰不到他很正常。
可是公孙魇花刚刚以花影成妖骸,其实是含了生死至道。以自己的真身侵入履天圣坛这样的人道圣器,然后逆转生死,将纵横天地的妖兽亡魂送入自己的骨骸,让它们重获得生前的力量。这种力量不仅仅是“外力”,还有公孙魇花真身中的生死之道。
“吾原以为道友会以君子乾元道应战,不想还是太上道……”
公孙魇花看上去有些不解,毕竟镜离成的是人圣,可是在他身上实在不能看出很多君子乾元道的气息。
镜离神色沉静地答道:“人之生也若镜,不喜不厌,不拒不迎,如是则万物不可侵。”
公孙魇花摇头:“太上无为,是以万物不伤,道友莫要混淆视听。”
镜离说的是人活着就像镜子,在应对万物的时候如果不带任何喜乐哀愁,既不拒绝它的离去也不迎接它的来到,那么天下万物都不能侵犯。可是这话明显就是不对的,人就算不迎接黎明,朝阳也永远会在清晨升起,人就算不为自然灾害而悲喜,这些灾祸也迟早会来临。
可以说人对自身的调整根本不能使自己完全脱离“道”的束缚。
而公孙魇花立刻就点破了他的话。
无所作为,任凭事情自然展,可是不会被万事万物伤害。这是太上道圣者的特征,也是那位仙道圣者在诸圣间一直立于不败之地的原因——如果仙圣不动手,那么就没有人能伤他半分。
公孙魇花目光深沉地看着镜离,伞尖轻轻点着地面,似乎在思索什么。
“人心,仙灵。”她注视着镜离,也不怕他突然爆,毕竟人道不擅长主动出击,而且太上道一动手就不再立于不败之地。她接着说道,“吾似乎猜到你在修行什么了……”
“上古之时,人族陷于天地灾祸,困于妖魔走兽,其繁衍艰难无比。而后,天启,人族之中有人舍弃七情六欲,成巫。以大巫之身,庇佑部族长久昌盛,不至毁于灾祸妖魔。而汝,虽与太上道一般无心无为,不涉红尘,可仍以此身庇佑人族昌盛,这与大巫何其相似?”
公孙魇花忽然笑起来:“另辟长生之法这种事吾等都在做,大雪山那位合的是佛魔之道,此番看来汝是尝试合人仙之道以溯远古巫道罢?”
合人仙之道问题不大,但是“溯远古巫道”这个问题就大了去了。
就跟神道一样,这是已经被毁去的道统,先不说有没有办法让它回来,就算真的有办法,那也是以毁去如今的道统为前提的。在葬云天宫中藏有道棋的情况下,现在的圣人们基本都没法拒绝神道的降临,可是巫道就不同了。
当年神魔是二分天下,所以降临一个神道只需要将现在的道统毁去一半,而巫道那时候是天地独尊,如果真的将它接引回来了,现在的道统都得完蛋。对于人族而言,就算失去了已经式微的人道道统也没关系,曾经辉煌甚于神魔的巫道自然可以庇佑他们昌盛兴隆。而对于其他道统,不用什么大劫他们就得出局了。
如果镜离在尝试这种事情,那么他对于诸道而言就太危险了。
现在他没法否认,公孙魇花不是瞎的,一招试探已经足够她看出很多东西。
她有些怅然地叹息,然后又笑起来,话里透着无奈:“吾不明白太清为何会保你,且不论此番天宫重临,当年汝以此合道成圣之时他就应该下杀手了。”
镜离很少亲自出手应战,大部分时候是坐镇履天圣坛,以圣坛镇压异族,所以在此之前知道他回溯巫道的应该就只有他的师尊了。可是太清默许了这一切,看着他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镜离只能沉默。
“事已至此,不除不行啊……”
一声苍老的叹息从遥远天际传来,恢弘阴森的鬼城直接飞向圣光浩荡的圣坛,两者直接相撞,一股磅礴的死气瞬间涌入人道圣器之中。鬼城城门轰然洞开,无数鬼军顺着浪潮般的死气进入了履天圣坛,将他们所能触及的一切全部破坏。死气浩瀚如河川,鬼哭兽号之声不绝于耳,很快这股黑气就将圣坛中央的小石台围住。
石台之上光辉沉寂,不迎不拒,死气侵入不了半分,但它也奈何不了死气半分。
镜离深吸一口气,回头望了一眼只剩下指甲盖那么长的三炷香,回头朝鬼城作揖:“邙绎道友来得正是时候……”
“不知道友可堪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