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有意义的时候,事情反倒失去了其本来意义。
当云青开始利用天书将身边的一切都划入棋子之列的时候,当周围的一切都被划分为“现在可以利用的”或者“以后可以利用的”之时,道就离她越来越远了。
世上有些很多东西是无法计算,无法丈量的,云青现在看不见这些,如果一直看不见,那么她永远也没法晋升入道。在这一点上,她甚至连郑真真、谢遥这些人都比不上。
云青此时正处于她产生神智以来最危险的关头,而在这种最危机的时候她反而没办法投入地思考脱困之法。
黑龙王的牙齿就在离她腰侧不远的地方,下一刻,一个眨眼都不需要,它就能将云青咬成两段。可是这个极短的时间因为天书重构造因果而被强行拉长到无限遥远的未来。
云青正处于这种错乱的感觉之中,明明身体感受到的时间正在飞快流逝着,可是神魂却丝毫不受限制,她可以有大把大把时间来制定一个突围的方法,就像她过去十二年所做的那样,去演算,然后去谋划,再然后棋子落定,绝地反击,杀得对方片甲不留。
但是连她自己都感到奇怪的是,她并没有这么做,她开始想些似乎与逃生没什么关联的事情。无数散乱而破碎的片段从记忆深处冒出来,占据她的神魂。
脑海中最开始出现的是小孩的面孔。她想起镜都那个活蹦乱跳的乐舒,她曾说切勿以法乱道,强大的法术与道相悖则一无是处。空有强大的法术而不解传承中所载之道,同样毫无意义。
那么那个主宰着术法与力量的,被称作“道”的事物究竟是什么呢?
然后她记起了青年人的面孔,那个白的大镜国师,不言不语,沉默着端坐虚空,他什么都没做就将云青击成重伤,险些身陨。清阳为天,重浊为地,他恰好处于这天地红尘间,静默又肃穆,背负了全部的人道沧桑。
那么那个无为而为的布局者,他看见的又是什么呢?与云青看见的有什么不同吗?
最后闪过的是一张苍老的面庞,那是九鸣城的茶老舅,他提着茶壶,满脸皱纹,白苍苍,斟茶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着。
云青看见他突然对自己抬头,长叹道:“沧桑一刹,云何生死?”
云青听了这八个字心里猛地一跳,神魂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悸动,就像从高空中坠下一般,整颗心都悬在无可凭依之处。
从论法入道,再到诸法合道,经历了漫长的修行,长久的求索,也许从豆蔻一直走到耄耋,最终获得的是什么呢?
世界上从来都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不变的。凡人觉得修行者不老不死,但实际上修行者也有身死魂灭的时候;修行者觉得天道永恒不变,亘古如一,可是又有谁敢肯定天道不会在某一日消散于虚无呢?人对于朝生暮死的蜉蝣来说,是难以企及的永恒,但是人都会面临死亡的;对于百年寄浮生的人来说,这方世界是永恒,但是在很久很久以后也许这方大世界也会归于寂灭,消失不见。
对于修行者而言,永恒是如此的难以企及,修行者活了一百年还是一千年相比起整个大世界看不见头的开始与终结而言实在是没有太大区别,漫长的时间就像眨了眨眼睛那样飞快地就逝去了。
既然万载沧桑也不过是短短一个刹那,那还谈什么生死之事?
是啊,不惧生死,只论大道,这才是修行之人该做的。
云青那颗悸动着的心突然一定,整个人都置身于极致的宁静中,生死大关堪破,入道门槛再无。
她抬手倾身,就这样毫无障碍地走出了海幕,凌空而立。
“大日黑天轮,红莲业火象!”
从她手里绽开一缕冶艳的赤色火苗,火光微暗,炽热之意渗透心念,火中夹着无穷无尽的恶意,这乃是灼伤神魂的罪火。
云青将这缕红莲业火一手按在黑龙王头顶,紧接着它的脑海中就被无穷无尽的红莲火海覆盖了,黑龙王浑身没出现大伤,但突然就痛苦地翻倒在地上。他越是疼痛就越想要杀死云青,而这种杀意越是炽热,神魂中的业火就愈燃愈烈。
黑龙王痛不欲生地在地上翻滚,海幕倾坍,西海风起云涌,周边的岛屿没有一个完整的。
此时被拦在暴风雨中的龙女也看清了下面的状况。
只见云青竖起食指,指尖冒着一缕细细的火苗,狂风急雨没能熄灭这一点点火焰,它安静而深沉的燃烧着。
而海中黑龙王样子极为疯狂,好像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痛苦无比地哀嚎嘶吼,龙女怀疑这么下去它会被活活疼死。
“放、放过……我……啊啊啊啊啊!!”
黑龙王终于朝云青吼道。
“非我焚汝,汝也。”云青手里的火苗在风雨中显得十分脆弱,但一点也没有要熄灭的迹象。
黑龙王杀机四溢:“我杀了你……!”
云青手中的红莲业火随着它情绪的起伏由刚刚的安静燃烧变得越暴躁,黑龙王一句话没说完又哀嚎着翻滚回海里。
“待你真心俯,业火自然会消失殆尽。”云青踏云走向龙女,站到了她的角上。
“你对他干了什么?”龙女总觉得云青身上哪里不太一样了,“你晋升入道了?”
“嗯。”云青盯着手里的火苗,“你能带我去找你父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