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以为无妄魔境穷山恶水,其实风景不逊仙境。六道阎魔宗居于无妄魔境正中,几大主峰上景致各有千秋,以这望月峰为例,山中曲径通幽,景色十步一变,或是山石怪木,或是流水落花,或是云霞万状,或是大雪纷飞,四时变化,一日之内就可以见全。
按说如此佳境,门下弟子来悟个什么天人合一之道也是甚好,偏偏望月峰终年都冷清得不像话。
外门弟子张小文踩着溪流上突出的石头,一步步跳着走,沿着溪流向山上赶去。这鹅卵石被冲了一晚上,又陷在淤泥里,滑不溜秋的,也亏得他是修行之人才能把握住平衡。
这么过了河,又趟过泥地,好不容易才到了半山腰上。张小文往四周瞧了瞧,空无一人,万籁俱寂,偶尔听得一声凄切的鸟鸣,让他毛骨悚然。
他累得不行,把腿从湿泥里拔出来,刚抬头就看见浓荫遮蔽下的亭角。
那是一个很破旧的八角小亭子,河水昨夜漫出,一条细细的溪流蜿蜒着环绕小亭。亭前有一棵枝叶浓密的老树,里面影影绰绰地看不大清楚。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一个幽眇的声音从亭子边上传过来。
张小文猝然停下脚步,满脸惊恐,他咽了咽口水,额上有冷汗冒出,原本只是心怀侥幸来避避暑气,没想到居然给遇上了!话说那人不是常年坐镇望月峰顶么,现在怎么会在这种狭小逼仄的亭子里?
“若是累了,便来亭子里坐坐吧。”那个低沉而柔和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
张小文手脚都僵硬着,不敢反抗,他像是被牵了根线一般,飞快地冲进了亭子里。进去前他隐约瞥见亭子上的匾额,正是沧浪亭。
他紧张地观察亭子里面,虽然看上去破旧,但四周十分干净。亭角上站一名有两个他这么高的壮汉,满脸彪悍之气,裸着上身,下面简单地裹了层兽皮。那壮汉旁边的长椅上还乖巧地卧着一个少女,这少女面容精致妍丽,穿着一身厚厚的祭祀服,似乎也不觉得天热。
张小文恐惧地现这两人眼中都没什么神智,他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自己擅闯望月峰不会也被那人变成这副样子吧。
哗啦啦的水声从侧后方传过来,张小文强迫自己忍住别回头,但那种细细的流水声仿佛带有无穷的惑神之意,让他完全不受控制地看了过去。
立于溪水中央的女孩儿赤足盲眼,白衣单薄,她弯下腰掬起一捧清澈冷冽的溪水,然后浇在了手中。水似乎顺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滑了下去,飞溅成万千姿态,在微小的光晕下折射出璀璨的色彩。她低着头清洗手里看不见的兵刃,黑滑下来,与荡漾的水色交织成柔和而安定的光影。
张小文差点看傻了,倒不是对方有多好看,只是觉得这个人根本不应该以这样一种逸绝尘,不染世俗的姿态出现。怎么想,这个人的背景色都应该是血红的。
“清斯濯缨,浊斯濯足,自取之也。这位小道友,你说是也不是?”那女孩儿似乎笑了一下,张小文顿时浑身凉。
“尊、尊者……”张小文结结巴巴地道,心里乱成一团,他想着若是答得不合对方心意,那不是要被杀了。
那女孩儿还是笑,似乎在等他的答案。
“黄泉尊者,我、我只是走错路了,我是外门弟子张小文……我这就离开望月峰……”张小文越想越害怕,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慌慌张张地说道,“尊者,你放我走吧!求求你了!”
他双腿颤,脚步根本挪不出去。
“你怕么?”那女孩儿从溪水中一步步走出来,白衣边缘沾了水,有种不真实的通透之感。
张小文心道这不是废话吗?我他妈见了你都要吓尿了!
“不必怕的。”她眼睛没有睁开,但张小文还是感觉得到温和的目光,“因为你所畏惧的一切苦痛都是有尽头的,既然这些这些早晚会结束,你又有什么好怕的呢?既然整个世界都会在某一日走向终结,那么此时此刻,你这点微小而又不长久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张小文觉得她就是在忽悠自己,要是自己答了“是啊是啊,算不了什么”,说不定下一秒就人头落地了,反正他自己也说了算不了什么。
“我、我还没活够呢。”他声音细如蚊鸣。
“你是哪座山的弟子?”黄泉魔尊,也就是云青,轻声问道。她走进了亭子里,不知从哪儿取了两个小盏,放在了石桌上。茶盏内壁凝结出水珠,汇成小小一汪甘露,黑色的火苗围着两个茶盏绕了一圈,氤氲水汽升腾起来。
“尚未被选入诸峰。”张小文看着云青烹茶,不知为何觉得她的背影有些寂寥。
云青撩起半截袖子去取茶盏,她露在外面的手腕十分苍白,上面印着一道狰狞古朴的大日黑天轮,那大日黑天轮带着漆黑的金属光泽,仿佛生生熔炼进了肉体一般。张小文不敢多看,连忙收回目光。
“来我望月峰如何?”云青淡淡地道。
六道阎魔宗有七大主峰,环绕四周的有六座,阎魔天子峰居于正中。在拱卫着阎魔天子峰的六座主峰之下建有地宫,地宫中培养着千千万万的外门弟子,而这些相互勾连却又彼此的地宫也有六座,分别以六道名之。朱无瑕说的魔道人丁稀少那是指嫡传弟子少,近年来现世的也不多,然而外门弟子总是一抓一大把,从来都不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