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离忧睁开眼睛,细细观察这座城池。
身体残缺的士兵拖着兵戈缓缓走向结界的缝隙,被无数长矛扎穿的妖兽与其擦肩而过,彼此都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反应。城墙之上被钉住的士兵,墙角里脑门被开了个大洞的小孩,被草席潦草地裹着的青面士兵,整个下半身都被烧作焦炭的老人。这些看上去死去已久的人如同活着一样行走在幽冥之中,他们依照本能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
普通人若是死去便不能保持心中之灵,生机就此湮灭。
亡者与生者的区别大概就在于,一个以死气维持其存在,而一个以生机维持其存在。
幽冥之所以不可见,正是因为宋离忧以神魂之力为生,而非真正地已经身处死地,以死气维持存在。
若不悟道,如何入道?若不入道,如何悟道?
若不生机归尽,如何得见幽冥?若是不见幽冥,如何生机归尽?
宋离忧心中一点明光闪过,身上最后一点生机断绝,浓浓地死气笼罩在他身上。他周身的星辰虚影渐渐淡去,隐约有阴森的鬼城在他身后幻化而出。
“粉碎根基,了却因果,参悟幽冥……我做到了!”
宋离忧起身,走出地窖正想找那神秘无比的茶老舅,结界处却突然传来细微的崩裂声。
城墙之外,黄铜战车中。
胡寒眉突然伸手撩开帘子,她神色不如往日轻佻柔媚,反倒有种阴冷森然之感。
她朗声道:“方才夭阙塔律令传来,今日必须破开结界。”
“众儿郎随我入城罢。”
这个有着倾世妖颜的胡寒眉十几日来第一次走下黄铜战车。她衣袂飘摇,身姿看上去十分柔弱,可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风一吹就会倒下的美人儿却让所有妖兽都俯跪拜。
她踏云而行,瞬间就到了那道裂缝之前,只见她伸手一指,那道裂缝就像成熟的果实一般,又撑大了一些。
朱元盛面色大变,他迅指挥投石车想要拦下那女妖,可是还没等开口就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这位小哥,难为你不眠不休这么多天了,只可惜无力回天啊……哈哈哈……”胡寒眉笑着一步步迈进这座古老而遍布疮痍的城池。
无数士兵强撑着疲惫的身体想要挡下她,可是没有人能近其身两丈之内。
那些人在离她很远的地方就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原本狰狞凶狠的神色一点点温顺下来,双目中渐渐失去了神采。
“我美么?”胡寒眉一边走一边掩嘴轻笑,她另一只手拎着裙摆,神色残忍而美艳。
有士兵不由自主地点头,涎水顺着下颌滑下来,和身上的血液混在一起。
“可愿为我浴血奋战?”胡寒眉的惑神之术和她的美貌一样,让人心生畏惧,让人不能自拔,也让人奋不顾身。
终于有人动手了,一个年轻的士兵将长矛扎进身边同伴的胸腔中,那人死前还保持着不可思议的神情。
“比起和那些不可抗衡的妖兽拼命,与同伴相杀不是更有也更为简单么?”胡寒眉跨过人类的骸骨,以一种征服的姿态一步步向前。
就在这时候,一道电光狠狠地砸在了她的面前。
胡寒眉抬眼浅笑:“是那位用五雷正法的孩子吧?”
谢遥听见她轻柔的声音心中狠狠一颤,内心居然有种遇见无暇仙子般的悸动之感。他在脑海中拼命念着太上感应录,平静心绪,心道这妖女当真媚术了得。
周围的士兵已经完全失去控制,开始彼此厮杀。谢遥看见那些朝夕相处、同袍同泽的士兵们将用来抵抗外族的兵刃刺入彼此的身体,心下有种悲愤之情涌出。
这么多日的坚持,这么多日的不离不弃,这么多人的梦想和责任,这么多人的血肉和眼泪,全部被眼前这个妖女一个笑容毁掉。他恨这妖女的残忍毒辣,更恨自己的无力抵抗。
“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那边的孩子,你说,我可是倾国倾城?”胡寒眉朝谢遥缓缓走来,笑容清浅,只一眼便销尽千古红尘。
谢遥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努力用太上感应录填满自己的脑海。
不知不觉之间,他忘记了身处战火之中,忘记了面对着强敌劲旅,忘记了爱慕与悲痛,心下一片空净,唯有太上感应录一字字闪现。
他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进入坐忘之镜。
可是这种玄妙至极的感觉只存在一小会儿,他突然感觉腹间一痛,钻心的疼痛从伤处传遍全身。他低头,看见有半截长矛从腹部穿出。
他抬眼看向胡寒眉:“你……!”
“莫看我,这可不是我做的。”胡寒眉歪着头笑了一下,越过他走向更深处。在她身后,因为无人阻挡,一只只妖兽井然有序地进入城内,城门处已经血流成河。
“啊!!啊啊啊啊啊!!”有些熟悉的惊恐声音从谢遥身后传来,然后他就感觉到那半截长矛被抽了出去,一时间血大量从伤处涌了出来。
谢遥一边转身,一边用真气修复伤处。一抬眼,刘述正握着带血的长矛站在他身后。
“谢小子,对不住了!!”刘述老泪纵横,突然抬手就要把长矛扎在自己身上。
谢遥拽住他:“你什么疯,快去把那裂缝堵上才是你该做的,自裁算什么?”
“我、我我竟在妖女言语之下出手伤你……”刘述满脸惊恐仓皇,他是军医,但后来也拎着兵器上了战场。所有人中他见的死亡最多,承受的压力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