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走,内室里少了个人,顿时便寂静下来。
连若生自掀了被子起身,坐在床沿,赤着脚扶着床柱站直,吃力地迈开一小步。然而才刚抬起脚,她便踉跄着朝前扑去,膝盖&1dquo;嘭”一声重重磕在了脚踏上。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双手撑着地面爬起来,哆哆嗦嗦地重站直,嘴角紧紧抿着。
府里谣传是继母朱氏暗中谋害她,才叫她突然之间变成了这样。可其实,哪里是这么一回事。
前一世家破人亡后,她当了近两年的哑巴跟瘸子,如今一切安好,她却反倒不习惯了。若生不由得面露苦笑,也不知还要摔上几回,才能运用自如。
正想着,有个青衣小丫鬟打起帘子,蹑手蹑足地朝内室走了进来,见她站在那弯腰揉着膝盖,慌忙上前来:&1dquo;姑娘,伤着哪了?”
&1dquo;碰了下膝,没什么大碍。”若生松了手,任由绿蕉小心翼翼地为自己卷起裤管。
绸裤下,原本白皙的膝上已红了一大块,再过一会只怕就要青紫了。绿蕉心疼地道:&1dquo;奴婢去取药来。”
连若生拉了她一把,&1dquo;不用,迟些再取也无妨。”
这点伤于如今的她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她受过的伤,数之不尽,只是磕了下,忍一忍也就不觉得疼了。
她就着灯光抬头看向绿蕉,心头闪过一阵酸楚。
绿蕉跟红樱是一块被提上来的,但绿蕉实诚,嘴不甜也不会讨好她,过去并不得她欢心。反倒是红樱那丫头,胆子大,脑子也活络,知道顺毛捋,愈得了器重。她少时脾气大,性子恶劣,爱听好话为人亦浮躁,只当红樱是个好的,事事都拿她当回事,待红樱亲厚异常,以至于红樱当着她的面数落继母,还能得了赞赏。
可这般会拍须溜马的红樱,等到大难临头,自是想也不想便急急弃她而去。
主子落魄了,另寻靠山,本也是人之常情。
但红樱落井下石,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反过头来便想狠狠咬她一口。忘恩负义至如此地步,也算是本事。
昔年连家分崩离析,各房仆役散的散,逃的逃,最后仍死守在二房跟着她的人,只有绿蕉一个。走出平康坊时,跟在她身后的,也只有绿蕉。
若生望着绿蕉的眼神渐渐变得复杂。
她一贯记不住人脸,红樱绿蕉在她看来,生得并无太大差别,但她总记得绿蕉的这双眼睛,黑白分明,端的一派坦然。一如她的人,再正直憨厚不过。然而绿蕉跟着她,没享过福,却吃尽了苦头。
那是她头一次意识到,这世上真的会有人拼尽全力对你好,不为巴结不为谋利,只因为一声&1dquo;姑娘”,只因为她昔年给过一口饭吃。
她紧紧握住了绿蕉的手。
绿蕉却因为她的突然动作,唬了一跳,僵着舌头讷讷道:&1dquo;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1dquo;没什么。”若生缓缓松了手,在床沿坐定,哑着声慢慢问道,&1dquo;明月堂那边出了什么事?”
绿蕉眼神明澈,站在她跟前,回道:&1dquo;听说是二爷不见了。”
&1dquo;不见了?”连若生诧异地抬起头来。
&1dquo;金嬷嬷正领着人四下找着。”绿蕉道,&1dquo;二太太&he11ip;&he11ip;”她欲言又止,看看若生的眼色,到底没再开口。
连若生看得明白,便也不再追问,只道:&1dquo;去取衣裳来,我出去找。”
绿蕉讶然惊呼:&1dquo;您的腿&he11ip;&he11ip;这怎么能行?”
她眼下能走上几步,却走不快也走不长久,按理的确不该去。但若生心中有数,明月堂那边的人就算能找到她爹,只怕也得花上个把时辰。如今还在正月里,冬寒未消,夜间更是冷风呼呼,寒意彻骨,三更半夜的,到那时人早冻坏了。
何况现如今这府里,只怕也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她爹这会藏在哪里。
第oo2章找人
她爹是个痴的,空有一副好皮相,却没能生就一副配得上这副皮相的玲珑心肠。
京里人人都知道,连家二爷十余岁时自马背上摔下来,磕在了大石头上。头破血流,肿起大包,大夫一个个来瞧过,皆只摇头摆手,让连家赶紧准备后事,此等伤情便是大罗神仙来了恐怕也无力回天。
话说得这般信誓旦旦,连家人也就没了法子。
于是,棺木备好,寿衣裁好,只等他咽下最后一口气,送了他去便是。
可谁曾想,这之后他却奇迹般好转了!
静养了大半年后,他重变得生龙活虎。但他的心智,却停留在了孩提时代。
连二爷还活着,却失了聪慧。
也正因为这样,她爹才会像个黏人的孩子,一直对她死去的生母念念不忘。
她娘段氏生她时很吃了一番苦头,因为胎位不正,熬了几个时辰,痛得死去活来也没能将她顺利生下。滚烫的血将元气一道从她的身体里抽离,她的力气很快便开始告罄。
百年野山参熬的汤,一碗碗送进产房,半洒半喝,勉勉强强吊着段氏的命。
然而若生顽固得像块石头,依旧蜷缩在渐渐干涸了的宫床内,死死不肯露面。
再这么下去,段氏得死,孩子也得死。
经验老道的产婆遇见这般凶险的情况,也没了法子慌张起来,挥着沾满黏糊糊鲜血的双手推边上的丫鬟,急声让人去回禀云甄夫人。
连二爷就是个孩子,能知道什么事,连家二房没个能主事的人,若生的母亲段氏生产时,坐镇的是连家的姑奶奶云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