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熄的双手将阿箬抱起来过无数次,总在她熟睡之后,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上了软床,给她盖上被子,就像他方才所做的一样。不一样在于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床侧看着阿箬的脸,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将不为外人所知的心思于深夜毕露。
寒熄看见了自己的双手在颤抖,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急促的呼吸,他看向彷如回忆画面里的阿箬,那一刻现实与回忆重叠,他也变成了不知哪一段记忆里的自己。寒熄的手撑在阿箬的身旁,温柔地俯身,轻轻吻上了她的唇,缱绻地掠夺了她的呼吸,又生怕被她现而屏住自己的呼吸。
他是个深夜偷香的卑鄙小人,寒熄了解自己不会轻易做出这般没有分寸的事,唯一可以解释的大约便是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阿箬,这份喜欢,却不能被她所知。
可为何呢?
一吻后清醒,寒熄缓慢睁开了双眼,他还站在阿箬的床前,站在这个陌生又处处都是他布置下的房屋里。没有那些画面中的客栈,没有窗台上一株冬日里的文竹,也没有那样旖旎的亲吻。
寒熄伸手轻轻贴在心口的位置上,这些短暂的回忆还只是开始,他与阿箬究竟经历过什么,点点滴滴记录于那颗心上的一切,都会于他脑海中复苏。
寒熄离开了阿箬的房间,屋外才过晌午,阳光正好,照晒于小院前的方亭琉璃瓦上,清风拂过铜片风铃,叮铃哐啷的声音响起,倒是宁静中巧妙的乐声。
寒熄回到了方亭中,坐在箬兰旁,一只手仍然抚着心口的位置,心海正在澎湃,牵动着一些往事记忆一并翻江倒海。
那些原本应当记得却忘记的,从神明界传来他命中有一劫开始,长者的话言犹在耳,却已经不是第一遍对他说过了。
他依照长者的叮嘱,自入凡间开始便在周围设下结界,他能看得见凡人,凡人却无法穿过结界见到他。他看见了世间百态,看见了荒芜且缭乱的人间,看见了死亡后腐烂的苍生,看见无药可救的自私的各种人。
他不懂这样的世间又有何可救,可长者说这是他的劫,必须得他来化解。
寒熄认了他的劫,只是在一切尚未开始之前出现了意外。神明所设结界千变万化,随时间、光与风而变,却偏偏有个人无声无息地闯入了他的结界,在他毫无准备之时与他对上了视线。
那时寒熄靠着树,感叹此劫无,圆月高挂,他的结界里也是一片枯萎的深林。意外闯入的少女像是头迷路的小鹿,睁着她圆圆的双眼,紧紧抓着箬竹根,脏兮兮。
她昂着头看向他,仅那一眼,寒熄便觉得好似他们已经见过了许多面。她身上的气味很纯澈,像是被甘霖洗涤过,是一抹毫无杂质的灵魂,或许便是这个原因,才让她毫无阻挡地走入了他的地界,自此闯入了他的生命中。
寒熄抚着心口的手逐渐收紧,他慢慢闭上双眼,任由那些记忆于脑海心间蔓延。
那也是祸乱后的饥荒时代,与他前不久所见没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是如今他在结界中无人打扰,而那时他有人陪伴。
少女没有名字,她将来日的吃食作为礼物送给了他,不过是干枯的箬竹根,却被她说成了世间美味。
寒熄想她真可怜,没见过这世间原也是万千色彩,许是她的那双眼看向他时充满了仰慕敬畏,使得寒熄略微动容。他哄骗了小姑娘的三根箬竹根,将其化作小银雀飞去她的肩与袖,银雀的羽毛折射出的微光可见另一番世间面貌,与她出生以来看见的完全不同。
小姑娘很好哄骗,不过是三只小银雀便让她彻底信任了他,居然说明日要找到更多的箬竹根与他分享。
寒熄想,她明日未必有这般走运,也能走入他的结界中了。
本来到那儿便应该止住了,可偏偏当他看见熟悉的身影抓着箬竹根,满眼期待地在深林中寻觅一棵被她记在脑海中的树,每逢一株差不多的她都要抬头看一看树枝上是否有她见过的人时,寒熄鬼使神差便为她开启了一道独属于她的门。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像是经历了几生。
她像是一根风中不屈的竹,又是吃箬竹根长大的,所以当她说自己没有名字时,寒熄为她起了个名字。
箬字,是这一次他睁眼便刻在心里的字。
她得知自己有名字时,高兴地朝他踮起脚,欢欣雀舞地拿起一根树枝,对着虚空写写画画,反复问他是不是这样。
寒熄看着她那双笑弯了的鹿眼,心尖柔软了几分,他当时想他们的距离还真是遥远,可明明只是树上与树下,他却始终记着长者的叮嘱,不敢轻易跨越。
人的性命短暂,眨眼不过百年,寒熄又想,她若是能活得久一些便好了,若能活久一些,他或许可以留在人间陪她多玩儿一段时间。
或许等他复苏了沧州大地后,还可以带着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去看看,这世间多彩的颜色。
阿箬问他,何时能看见他口中百花争艳之色,大千世界,万般美景。
寒熄回答她,很快。
原本一场无聊的劫难,似乎带来了几分乐。便因为应了小姑娘的一句很快,寒熄干涸了神识中的海洋,将满身神力化作充盈的灵,洒向整片沧州大地,将那些已经灭绝了的,或者死透了的生灵、草木,悉数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