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深深,风中吹来了一股腐朽的气味,干燥的林子里连树都死光了,阿箬坐在木屋前,抬头望向那一轮明亮的月,很圆,很亮。月华如银纱,笼罩在一片死寂的沧州大地上,死寂之中,尚有一线生机,藏在每一个可能被设下结界的林子里。
阿箬双手抱紧自己的膝盖,将身躯缩成一团,她揉了揉眼睛,瞧见死林深处飘来的一两点莹莹绿光,那是风中仅存的灵。若无寒熄,待这些灵都消失了,那沧州大地便真的没救了。
寒熄……
阿箬已经很努力地避免自己去想起这个名字了,她甚至不敢去想与寒熄相关的任何事。那三百多年的执着,十一年的陪伴,都是她梦境里的昙花一现,是她的触不可及,是她的不甘不舍,与不该。
手指点在龟裂的土地上,阿箬轻轻写下了他的名字,细细算来,她已经十几年没有再见过他了。
十几年看似很快,其实度过得很缓慢,每一日,每一时,每一分,都像被分裂成了无数年。
“寒……熄?”身后的声音突然响起,阿箬猛然回头,同时伸手将那写了名字的字扫去。
何时雨也醒了,其实阿箬很安静,他不是被阿箬吵醒的。只是近来吃人的事频频生,他幼时便是看见自己的亲朋好友落入旁人口中成为食物而吓出一场病,险些死在城外的大雪中,故而何时雨更为警惕。
他起夜掀开布帘没看见阿箬,心惊了一瞬,却又听见了细微的抽泣声。何时雨看见阿箬坐在木屋前,她从小就不惧怕黑暗,甚至有时表现得很喜欢夜晚,喜欢天上的月亮,喜欢繁星密布的夜空。
她似乎想什么东西入了神,只偶尔吸一吸鼻子,出细小的声音,所以何时雨靠近时她也没有察觉。
何桑爷爷教过阿箬学字,她不算太认真,像是什么也没学会。
那都是一些简单的字,却没有像地上写的这么复杂,也不该会写出这么好看的字迹。何时雨没想打扰她,可在看见地上那两个字时不自觉地读了出来。
“是谁的名字吗?”他问出这话时,才看见转过脸来的阿箬的眼下挂了两行泪痕。
夜里有风,吹得阿箬的脸颊一片冰凉,她没抬袖擦去眼下的泪水,却在何时雨问出这句话时轻轻眨了一下眼,又湿润了脸庞。
何时雨的心里被这两行泪刺痛了一瞬,很奇怪,本该是快乐无忧的年龄,阿箬却总显得多愁善感。她很少笑过,也不见她哭过,何时雨想过她或许便是这样有些怯怯的性子,可原来她的眼泪都藏在了夜里,而她的眼中,还有不符她年龄的破碎与深情。
何时雨坐在了阿箬身边,替她擦了擦脸,他有些无措,又不知如何开口,便胡乱猜测阿箬流泪的原因。
前两年阿箬总喜欢独行去找箬竹根吃,何时雨猜想她那时或许不是独行,或许有个对她很重要的人陪着她。而有一日她身上带血回来,从此再也没离开过他的身边,大约是因为那个能陪着她的人……已经不在了吧。
何时雨很体贴地没有多问。
他只是帮阿箬擦泪,又轻轻抚着她消瘦的脊背,轻声安抚道:“没事的,有阿哥在。”
阿箬闻言,知道何时雨大约是想歪了,可他想的其实也没错,曾经的寒熄……的确不存在了。
那一夜何时雨陪着阿箬坐了半宿,天微微亮时,阿箬靠在他的肩头睡着了。
他将阿箬抱回了木屋,何桑也在此时醒了过来。
何桑揉了揉疼的膝盖,看何时雨将阿箬照顾得很好,心下欣慰。近来他的身子骨总出一些毛病,虽说医者不自医,可何桑知道自己大约是到了年龄,时间不多了,唯一放不下的,便是这两个孩子。
何时雨年长几岁,还算沉稳体贴,也学了一些药理,他的担心没那么重。
阿箬却是个什么事都闷在心里的性子,她是何桑从城墙底下救活的,一口一口喂养长大,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了。
乱世还不知要再持续几年,且看眼前,却像是遥遥无期,何桑知道他大约是不能活到重见柳暗花明的那一日,小小木屋是他能给何时雨还有阿箬最后的避风所。
阿箬深夜哭了这件事,何时雨没告诉何桑,也像是从未生过一样,照常只带阿箬在木屋附近行走。
又过了几个月,他们的木屋前来了一个人。
那日何桑出门寻药材,何时雨去不远处的小河打水,只留了阿箬一个人在家中。
那个男人手臂上有伤,腰上别着一把大刀,跌跌撞撞地冲到木屋里,本想抢掠一番,却看见屋子里只有个十几岁漂亮的女娃娃,心想自己真是赚了,玩儿过了还能吃了她。
男人的脸上满是煞气,在阿箬见到他的那一瞬,他便露出了贪婪的笑容,也未察觉阿箬瞬间变了的脸色。
阿箬的手有些抖,她愣愣地望向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呼吸一窒,抿嘴问了一句:“你是怎么来的?”
男人却愣,抹了把胡子,大咧咧地朝阿箬扑了过来。
他没想那么多,也没想过一个小丫头居然能将他反制,待他腰上的屠刀被人夺下,就架在他的脖子上时,男人终于有些慌了神。
“你不是该在岁雨寨吗?为何会出现在此?”阿箬的脚踩在他的脊骨上,一只手将他的头死死地按在地面,另一只手抖着抓着屠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