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的手很巧的,你信我。”
“我信你。”阿箬点头。
他连永远都不会枯萎的枫叶琥珀都能做出来,必定是手巧之人。
这大抵是阿箬睡得最好的一夜了,她躺在何时雨与何桑的中间,幕天席地,却叫她安心。因为一切尚未生,未来还很遥远,她又能再一次感受到此生最重的亲情。
三个没有任何血缘的人,在乱世之中绑在了一起,将彼此视为性命。
又过了一年,干旱并未缓解,死去的人越来越多,贫穷让人寸步难行,就连何桑也很难再让阿箬与何时雨餐餐吃饱。他本就是一个游医,走到哪里,便寻到哪里,哪里有富人,哪里有病患,哪里便能讨一口饭吃。
疫病骤然爆于小城,城中的安亲王府是皇帝至亲,何桑拉着阿箬与何时雨站在安亲王府门外,想用能治疗疫病的药方,换一些能活命的盘缠与粮食。
安亲王女端庄大方且有威严,她让人带何桑去药房,何时雨帮何桑打下手,又让府中丫鬟带阿箬去玩耍。
安亲王府的混世魔王云峥听说府上来了外人,连忙嚷嚷着要去看,他去了后院,于鱼池周围转了一圈并未瞧见生人,找了好半天才在宴客的小厅外凉亭内瞧见了个姑娘。
小姑娘比他还小两岁,因为常年没吃过好东西,脸上还有些泛黄,一身青绿色的衣衫,也不显得多好看,唯一可取的,便是那双眼睛很亮。
云峥躲在假山后面盯着小姑娘看了许久,看她乖巧地端着一杯水在喝,桌面上放着的糕点一块也不碰。
她不去看树,也不看院子里没有的假山玩石,不看水,不看叶,甚至眼神不往凉亭外多望一眼,只盯着她手中的杯子,半晌抿一小口,乖巧得像个假人。
云峥想,她真无。
她若能朝外多看两眼,一定能现假山后的他,到时候他便有话题吼她看什么?他们就能搭上话了。
“世孙,莫要乱跑,小姐找您呢。”一个丫鬟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云峥撇嘴,应了一声,便跟着丫鬟要去找安亲王女了。
他临走前又回头朝凉亭内看去一眼,恰好现小姑娘朝他看来的眼神,他脚步一顿,本想吼一句“看什么看?”好吓一吓她。可话到了嘴边没说出来,前头丫鬟又在催,他也只能伸手摸了摸鼻尖,跟着丫鬟走了。
大约是因为,那小姑娘朝他看过来的眼神空荡荡的,像呆,也未必是在看他。
在安亲王府住了七日,何桑配出了药方,安亲王女也给了不菲的报酬与足够的干粮,何桑牵着阿箬与何时雨道谢,一行人被送到了安亲王府门前,云峥也跟来了。
这一回他站在了安亲王女的身后,难得乖巧,只一双眼睛直勾勾地落在了阿箬的身上。
这是阿箬在安亲王府第二次见到他。
一切与过去一样,又不一样了。
她不再那么贪玩,没有在这七天里陪着云峥到处瞎转,没有上他屋前院子里的桑树摘果子吃,也没与他一起掉入鱼塘,没有与他折了树枝当弹弓,也没有与他跑到猪圈里去惹那两头脾气不好的猪。
云峥的身上不会因为惹猪落下疤痕,也不会因为曾在水里险些死去而从此畏水。
阿箬还听安亲王府里的人说,过段时间天再热一些了,便让人带云峥下水去玩儿。或许他能学会游水吧,又或许将来不会一脚踏入青云江,从此化成了秋风峡中的灵,绑在一花一树之上,也不必日日夜夜守着一方山水,感受孤独。
可到底那机缘算好,还是不好呢?
阿箬没想那么多,她只是跟在何时雨的身后,与他一起对安亲王女鞠躬道谢,然后牵着何桑的手跨出了那个没几年后便会彻底落寞消亡的安亲王府。
一声“阿妹”似乎从身后响起,阿箬回头看了一眼。
云峥已经没有装乖的耐心,牵着丫鬟嚷嚷着要去桑树上摘果子吃,离地面近的他都摘光了,仅剩树梢上的那些,他们不让他爬上去,云峥便撒娇耍赖。
那枚曾被他送出要人带给阿箬的玉佩,正挂在他的腰上微微晃动,上等白玉,让这位乱世中的安亲王世孙看上去,更显得光鲜亮丽,天真无畏。
阿箬依稀记得,他们曾经爬上过树梢最高处的,还是她往上爬的。
那身穿华衣的小男孩儿也曾躲在假山后面焦急地望着要走的她,最后忍不住奔出来说要将红珊瑚送给她,要她留下来。
安亲王府的大门关上,阿箬渐渐松了一口气,门后云峥的声音逐渐远去。
他们终将走上不同的路,阿箬想,也不必将来的某一日被他记住,却成了他年幼记忆里的一束光。
她希望不要再走上寻找岁雨寨人的道路。
也希望不论云峥今后是否还会被困在秋风峡,他们都不必再见了。
第121章又初见:二
在阿箬的记忆里,从安亲王府离开后没两年,安亲王府便没落了。也是同年,世道陷入了最难最疯狂的阶段,开始频繁地人吃人,那些拉帮结派的食人者在寻常老百姓的口里多了一个称呼——蛮人。
那段时间人们过了太久的苦日子,终于熬不住生不如死的折磨,一切苦难又一次在阿箬的眼前上演。从一个个病死饿死或是手无缚鸡之力被丢入火堆铁锅中的小孩儿,再到那些垂垂老矣不愿粉身碎骨便远走他乡的老人,他们无法抵抗自己的命运,也无法抉择自己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