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是她在杀寒熄。
阿箬看见了,凡是他触碰到她的地方,仙气流逝得越得快,在意识到这一点,阿箬拼命往后退去,可她才退两步,寒熄便无力地扑在了地上。
“神明大人!”阿箬想去扶他,可她不敢,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十指上布满了金色的微光,那些光芒顺着她身体的每一寸脉络流淌,好像只要将她浑身筋脉全都填满,寒熄也要消失了般。
她不知道为何会变成这样,明明……明明之前还好好的。
明明只要她将岁雨寨里所有人都杀死,明明只要她将所有仙气都找回来,寒熄便能复活,便能变回以前坐在树枝上,身披月霞,纤云绕袖、高不可攀的神明。
可眼前的寒熄……他瘫倒在草地中,那些原本属于他的仙气一点点从他的身体里跑出来,拦不住,也抓不住。
阿箬如屠杀岁雨寨人的那个深夜一样,她想她找到了原因。
她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面对寒熄声音颤抖道:“我知道了,一定是我!一定是我太贪心了,是我贪心地想要再多陪您一段时间……是阿箬的错,阿箬应该、应该在何桑爷爷死的时候便把这条命还给你,这样你就不会难受了。”
阿箬的左手压着心口,右手举起匕,眼也不眨地将匕刺入胸腔,正如她当年以屠刀穿过肺腑时一样决绝。
“神明大人,阿箬把心还给你,还给你就好了……”阿箬划动匕,鲜血顿时从胸腔涌出,与她咳得满襟的鲜红染在了一起。
青绿色的衣衫很快被鲜血染成了深深的紫色,在夜里看去像是一朵诡异的深黑色的花,吞噬着她的性命而绽放。
“阿箬……不要这样伤害自己。”寒熄的手臂只剩下半截,他想阻止也无力阻止。
在这一刻,他看到了过去曾为他疯过一次的少女,看到少女决绝的赴死之心,看到她剖开自己的胸腔,再丢掉匕,狠狠地将手穿了进去。
“阿箬!”寒熄的视线逐渐模糊,他以为是他的视觉将要消失。
阿箬听见寒熄喊她,她慢慢抬起头,看向他时竟然还露出一抹释怀的笑,她道:“很快就好了,神明大人,阿箬把心还给你……把一切都还给你。”
是她贪心,是她的错,如果她从一开始就将心还给寒熄,是不是便不会生后来这些事?荷包里的钱没用完不要紧,她觉得不甘不舍也不要紧,她只是……不想再一次看见寒熄消失了。
阿箬的手攥到了温热的心,在触碰的那一刹痛彻心扉。
她的喉间忍不住溢出痛苦的哀嚎,可她没有犹豫,用尽全力将那颗心从胸腔的伤口中扯了出来。
五指带着鲜血淋漓的心脏,阿箬捧着那颗心朝寒熄靠近,她看着掌心温热跳动的心,脸上的笑容扩大,眼泪却止不住。她终于能归还一切,终于能赎罪了,寒熄也必定会从这么多年的折磨中解脱吧?
他回去神明界,记得阿箬也好,忘记她也罢,这些阿箬都不在乎了,她只想要他好就好。
“你看,神明大人!”阿箬跌跌撞撞朝寒熄爬了过去,她道:“你看,我把心挖出来了,还给你,我、我把心还给你。”
那颗心在靠近寒熄的瞬间便融化了,血水顺着阿箬的指尖流淌,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便成了浮着一层淡淡金光的水迹。她低头再看前襟,染红大半边身躯的血也一并消失,心口的伤痕愈合,而她捂着胸腔,仍然能感觉到里面心脏在跳动。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阿箬不信,她不信!
她还想再去捡起匕,才爬了两步那把匕便被寒熄的衣摆卷起,高高抛出毛峰之外。
“不!不!!!”阿箬手脚并用地想要爬过去接住匕,却见匕坠下山崖,彻底消失。
寒熄浑身上下的疼痛仍在加剧,耳畔的寒风吹过他的眼前,他的视线终于从模糊变得清晰,寒熄只觉得脸上冰凉,他垂眸看去,几滴晶莹的泪水落在了身前青草的嫩叶之上。
原来方才不是视觉消失……
寒熄不可置信地看向那片青草,他动也未动,直至又几滴眼泪落在上面,溅开的泪珠化作细碎的银光,一圈圈涟漪朝四方荡去,吹散了风中的血腥味,连带着些许春的花香。
一声苦涩的低笑从他的喉间溢出。
曾有长者道,神明落泪,可撼苍生,所以神明无泪。
原来长者骗他的,只要疼了,不论是人,还是神明,都是会落泪的。
仙气仍在流逝,寒熄却放松了身体,不再与这股疼痛抵抗,他看向跪在不远处的阿箬,轻声唤她的名字:“阿箬,阿箬。”
阿箬浑身都在颤抖,泪如雨下,她看见那些不断朝她贴过来的仙气,憎恨地挥着衣袖想要将它们赶跑,想将它们赶回寒熄的身体里。
“阿箬,你看啊……花开了。”寒熄的声音一如往常温柔,顺着风,轻轻地吹到了阿箬的耳边。
阿箬抬眸看向他,却没看向毛峰上不断盛放的花。
她看着寒熄认命且释然的笑,看他眉目温和,眼底尽力掩藏着痛苦,看他眼下滑落的两条泪痕,看他桃花眼中倒映的自己。
她一直不知道的原因,好像在这一刻随着风声,随着寒熄叫她阿箬的声音,随着那一句“花开了”,一并传入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