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柳对何时雨从何而来的恨意,阿箬也不解。
她只是通过这一晚想明白了要如何对待何时雨。
阿箬知道何时雨不会逃,他能留在澧国,留在这片离过去岁雨寨很近的土地便能看出来,他从未想过躲着阿箬,他不惧怕生死,他随时等着阿箬来结束他的性命。
既然如此,阿箬也给足他的时间,让他处理好与殷柳的关系,让他不留遗憾地离开,这也算作他当年做到了寒熄“临终嘱托”的情。
“山上的红枫好漂亮,看着季节应该只能再观赏几日了,几日后枫林凋谢,我也要走了。”阿箬对何时雨道:“我带神明大人去赏枫,枫叶落前会再回来找你的。”
何时雨呼吸一窒,便见阿箬笑着回到小屋,片刻牵着寒熄的手走出。
恰是第一缕阳光照在了小院的围墙上,门前两株梧桐叶落了大半,太阳还未完全升起,金色的光笼罩在阿箬和寒熄的身上。
阿箬本不欲带上隋云旨的,可他留下就怕碍了何时雨与殷柳的事,阿箬便干脆扬声道:“隋云旨,走了!”
小屋的门被推开,隋云旨垂着脑袋眼下青黑,他对何时雨道了句告辞后跟上了阿箬。
那声“走了”,叫殷柳从房中小跑了出来。
她看着阿箬三人离开了小院,顺着一条田埂往山林走去,身影已成小小黑点,殷柳愣了会儿,脸色彻底难看了起来。
她哑声问道:“他们走了?”
何时雨朝她看去,未来得及开口,殷柳的声音便更加难掩怨恨:“真的走了?!为何要走?他们……他们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
何时雨怕她气极伤身,想要扶住她:“小柳……”
“别碰我!”殷柳终于爆,她不再掩饰对何时雨的厌恶,也早不在意自己此刻蓬头垢面再生气狰狞起来有多难看。
“何时雨!你不是说过……你不是说过阿箬是来杀你的吗?为何她要走,你却还活着?!”殷柳猛地推开何时雨,剧烈地喘息了起来:“为何你要这般看我?要这般爱我?为何我对你说多少狠话,你都摆出一副痴情的模样?为何非要绑着我一生,为何不肯放过我?!”
殷柳无视何时雨苍白的脸色,只捂着不断抽痛的心口,厌恶道:“我受够你了,我早就受够你了……”
第63章梧桐语:十一
殷柳原本家境在当地也算小富,她自幼跟着见过几番世面,不是那种会被人随随便便哄走的姑娘,她也曾真切地爱过何时雨的。
几十年前粟林城下过连绵两个月的春雨,清明时节也未停,殷柳彼时还是待字闺中的小姐,难得有空出门随家里人一道请龙王收神通。当时粟林城的街道都被雨水堵塞,满地湿淋淋的,天也不知被谁捅了个窟窿,所到之处都是潮气。
殷柳不喜欢那闷湿的味道,更不爱人挤着人,便在旁人祭拜龙神时带着丫鬟偷偷离开那条拥挤的街巷。她与何时雨的初识,就在无人行走的大雨街上,瓢泼般的雨水打在伞上哗哗作响,殷柳只因多看了一眼某家客栈门前挂的特色木牌便错过了最佳离开时机。
她穿着绣花鞋,鞋底软又薄,而雨水如浅溪般从她面前的青石路上流过,实在难以落脚。
何时雨便是这时出现的,他刚从隔壁书舍出来,手上拿着几本植林类的书籍,见殷柳踮着脚站在屋檐下便知她的难处。他看了看手中的书,又看了一眼殷柳焦急窘迫的面容,默不作声地将书垫在了地上,等她过街。
殷柳此生没有这般无措尴尬过,眼看着雨水就要将书全都打湿,她连忙踩着书面跳过,十几岁的少女如灵动的小鹿,跃到街对面了,她才红着脸向何时雨道谢。
殷柳永远都记得那时何时雨的模样,他一席淡紫色的长衫,面容清隽,像个教书先生,却没有哪个教书先生像他这般穿得较为艳色的。可若说他不是个正经人,何时雨的面庞又实在太正气了。
丫鬟催着殷柳离开,殷柳便对何时雨颔,走时因心跳加,有些慌乱地撞倒了一旁的两盆茉莉,清的香味裹挟在潮湿苦涩的雨水中,殷柳又回头看了一眼,她瞧见何时雨弯腰捡书,珍重爱惜。
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男子,这便是殷柳对何时雨的第一印象。
后来大雨果然停了,但因这一场连续几个月的雨毁了许多庄稼果实,百姓叫苦连天,殷柳家也亏损许多钱,就连他们家祖祠前的榕树也不再长叶了。
没过几日,殷柳又看见了何时雨,这一回是在她家的花廊下,何时雨仍是一席紫衫跟在她兄长身后,二人不知在说些什么。廊上青葱翠绿的藤蔓里冒出了几朵凌霄花,殷柳远远看了一眼何时雨,惊觉他像是画中人。
便是这一眼,何时雨也竟朝她看了过来,温柔有礼地对她笑了一下。
丫鬟打听到何时雨的身份,告诉殷柳他是个植林先生,专门给花草树木看病的,算商人,故而穿着紫色的绸缎,也算文人,因饱读诗书也有些书卷气质。
何时雨救活了殷家祖祠前的榕树,得了一不少的酬劳,就在他住在殷家这几日,殷柳便迅地芳心暗许,坠入爱河。
她与何时雨说过最动人的情话,便是只要能与他共守一生,死而无憾,如今她也对何时雨说过同样伤人的狠话,她说她想要何时雨去死,她早就受够了他,厌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