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恨阿箬杀了英枬,害得隋城主残废,伤心欲绝坏了根本。他若跳出与阿箬相识这一点,便能看清这不过是一个恩将仇报又作茧自缚的故事,他对阿箬是有愧的,若无他闯天际岭寻人,也无后来的是是非非。
隋云旨舔了舔因焦急而干燥的唇,他道:“我想告诉阿箬姑娘,你能大义灭亲,你能秉公处理,是你过于旁人。我希望有一天,我亦能到你这般境界,是非曲直,一点即明。”
阿箬的眼越睁越大:“你不恨我,怨我?”
隋云旨摇了摇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耳廓微红:“你是个好人。”
阿箬一愣,动了动嘴唇,吐出两个字:“……有病。”
清风徐徐,又是傍晚,靠在马车内的寒熄双眼穿过半透的席帘看向车外谈话的二人,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他胸腔一股不知何来的憋闷之意,分明马车两侧窗帘掀起,可他仍觉得此处似是四面不透风的墙,让人有些窒息。
作者有话说:
迟了,抱歉。
第56章梧桐语:四
未到湘水镇,便能看见漫山遍野的红枫了。
马车行了一天一夜,期间阿箬没说停下休息,隋云旨便挺直了腰背在前头指路。
隋云旨道,此地盛产盆植和形状可观的花草,好像从几百年前开始便有个园林世家在山里建了一座山庄,漫山遍野的红枫也是那时种下的。只是那园林世家后来落寞,连个后人也没有,满山红枫野蛮生长,到了秋季便似大火烧山,艳丽壮观。
现下是晚秋,正是枫叶红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照在湘水镇上,便将那满山红光都给照了出来。
阿箬靠坐在马车前头,因奔走了一日一夜不曾休息,多少有些疲惫,她伸手捂嘴打了个哈欠,视线模糊片刻再清晰,看见的便是这般景致。
阿箬先是愣了一下,转身掀开了马车席帘,朝里面的寒熄笑道:“出来走走吧……大人。”
她不欲让隋云旨知晓寒熄的身份,以往也很少在旁人面前喊寒熄神明,抿了抿嘴后大人两个字脱口而出,倒是让寒熄微微抬眉,眸色深深,沾染了几分笑意。
寒熄出了马车,迎着东方的薄光,太阳才升起,天边还是红紫色的,与环绕着湘水镇的枫林异曲同工。
湘水镇不大,零零散散几个村落以羊肠小道相连在一起,便是镇子里种的树也是红枫居多,白墙黑瓦之间落下了斑驳朱影。晨曦炊烟袅袅,阿箬左手牵着马车,右手牵着寒熄,立身于坡上最高点,再沿路便往下,行至山林丘壑间。
湘水镇看似近,但凭着一双腿还是要走上半个多时辰的。阿箬与寒熄等人到了镇门前天已大亮,太阳高照,镇头牌楼已经很旧了,上面朱漆点点,旁边一行小字,隐约可见一个——宣。
入镇路再往里走,便能瞧见一排排整齐的人家,主街上已有人摆摊售卖,当地较为有名的小食则是桂花年糕。
阿箬有些肚饿,买了一份边走边尝,甜腻腻的年糕上洒了些蜜桂花,味道竟是不错的。
隋云旨问道:“可要找家客栈暂歇?”
阿箬吃着年糕摇头:“不了,早些结束才好,此地风景不错,待解决了那个人,我还能和神……大人去爬爬山。”
她说着,又回眸朝寒熄笑了笑:“去看枫林,可好?”
寒熄望着阿箬的笑容,眼神有些纵容意味。隋云旨瞧见了沉默,这一日相处下来,他没听寒熄说过一句话,连一声嗯都不曾有过,所以隋云旨在心底默默猜测,对方是个哑巴。
三人已走出一截,隋云旨却又听到一声温柔的男音:“好。”
至少过了五息,寒熄才回了方才阿箬的问题,阿箬对这间隙毫不在意,反而笑得更加开心。隋云旨亦有些惊讶,原来他不是哑巴,他只是……不爱说话?
镇子从街头走到街尾,箬才看见了隋云旨所说的摊位。
那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摆桌,巨大的黄油纸伞设成了个遮风避雨的雨棚,摆桌旁还绑着一个树枝天然而成的挂架,后方一个藤椅,高矮细瘦也与寻常的不同,像是替人特地量身定做的。
隋云旨指着那摊位道:“那妇人便是在这里摆摊的,只是今日似乎还早,她尚未来。”
阿箬细细打量了摊位,再看向周围。
这位置不算多好,挨不到集市中心去,也仅赶集了才会有人能走到这么远来买一些不值钱的手工玩意儿,可见妇人在此摆摊,并不为挣钱。
阳光晃眼,阿箬瞧见摆桌的夹缝里有一根塞在角落的小挂饰挂出了一截穗子,朱红色的穗子经过日晒风吹颜色已经暗淡了,她拈起一根慢慢往外抽,上头坠着一个桃胶制成的琥珀枫叶便挂了下来。
这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就连用的红绳也是最普通的,只是阿箬在看见琥珀枫叶上红绳打的结时,心下一紧,手指松开的瞬间,那根穗子便掉在地上。
褪色的红线绑出了个漂亮的月亮结,弯弯的红月上每一处绳子的转角她都分外熟悉,与记忆里的别无二致。
隋云旨瞧出了阿箬的脸色有些难看,他连忙上前问道:“阿箬姑娘,你没事吧?”
阿箬摇了摇头,她弯腰捡起那根挂了琥珀枫叶的穗子,抓在手里只觉得手心都变得滚烫了起来,捏了又捏,没给放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