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的名字是寒熄起的,识字也是寒熄教的。当年的她是个肤浅且没有见识的人,有的只有一颗赤诚的心,去敬仰意外遇见的神明。
最初学字,是从阿箬的名字开始,因为她那时总是给寒熄带来箬竹根,寒熄便给她起名为箬。他说这是一种植物,与她喜欢穿的青绿衣衫颜色相同,且含着淡淡青涩的芬芳,不像花儿那样娇弱,一旦长成便很繁茂。
阿箬只吃过箬竹根,不曾见过箬竹叶,她也不知道那些湿地里挖出来的根有朝一日芽长成了究竟是什么模样。
许久之后阿箬才知道人们都用箬竹叶包粽子,热气蒸出来后,的确带着淡淡青涩的芬芳。
她学会了“阿箬”这两个字,闲暇时间便去练习,这两个字是寒熄写在地上让她在土地旁一遍遍临摹的,所以后来不论阿箬学会了什么字,唯有这两个字写起来最像寒熄的迹,一撇一捺都学得极致。
他的字迹细瘦、敛藏锋芒,后来阿箬也见识过许多狂放的书墨,那些价值千金的墨宝被无数文人奉为佳作,可她仍觉得只有寒熄写的字最好。
阿箬写对了,他便说一句:“写得不错。”
阿箬要是写错了,他也只会笑一笑,道:“再写一遍,我看看。”
阿箬的字写得丑,寒熄亦不会笑话她,他说字是用来沟通传信,学习和寄托思念之情的。字的美丑,不会影响内容本质,所以她只需学会,不必急于学好。
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阿箬在他身上学会了太多,时光流至今时今日,什么都不懂的人成了寒熄,从他教她,变成了她教他。
阿箬的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像是在寒熄尚未恢复的这段时间里,她将神明短暂地牵下了高枝,缩短与之距离。
过去阿箬不敢肖想的事,此刻只要她愿意,都能实现。
她也曾偷偷打量过寒熄的,初遇时她不是什么都不懂,她至少能欣赏得了美丑,那样好看的人就在眼前,谁能不多些旖旎心思呢。
阿箬妄想过的。
看着寒熄的手,她妄想过能碰一碰,闻到他身上的香味儿,她也妄想过能抱一抱,彼时只要能让她牵到寒熄的一角衣袂她便心满意足了。
事实上,碰过了,抱过了,时时能牵住了,心也就不那么容易满足了。
人,真是自私又贪心的生物。
吴广寄如此,白一如此,阿箬心想,她也如此。
只是她所想所求的,从不在外,她将自己荒谬的心意,深深地埋藏在了敬仰与崇敬之下。
次日一早,阿箬的房门便被人敲响了。
天方亮时阿箬才趴在桌案上睡了一小会儿,意识归位,她率先朝床榻方向看去。寒熄已经醒了,正端坐在床边,阿箬一抬头便能对上他的视线,就像他一直就坐在那儿看着她,从未挪开过眼神一般。
阿箬起身去开门,林念箐站在门外,瞧见阿箬时先朝她凑近了些,待看清了人脸后才问道:“夫人昨夜可听见什么动静了?”
林念箐一提夫人,又一提昨夜,阿箬连忙开口:“不、不,别叫我夫人,叫我阿箬便可。”
林念箐不知怎么就让他改口了,但眼下这不是重点,他也就随阿箬去了:“阿箬姑娘,昨夜可听见隔壁的响动?”
“刘老爷该不会真诈尸了吧?”阿箬的隔壁房间里停放了三具尸体,死人半夜能有何动静?
“婉娘小夫人不见了,连带着那名小丫鬟也一并离开,方才我去隔壁看了一眼,刘老爷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被拿走了,就连缝在袖子里的银票也消失了,可见是熟悉之人所为。”林念箐微微蹙眉:“她们应当不是遇见意外,而是成心逃走了。”
婉娘是刘家养在外的外室,丫鬟也说过刘夫人不是个大方的女人,刘老爷死在了外头,婉娘却好端端的,即便回去了也讨不了好。怕是她昨天醒来得知他们要去云城,便已经做好了带丫鬟逃走的打算了。
阿箬道:“婉娘走了便走了,刘家又跑不了,你们将尸体带去刘家,婉娘不要,刘老爷的夫人肯定会要的。”
林念箐没想到阿箬竟丝毫不意外,他叹了口气,话虽如此说,可这算个什么事儿?
本是好心帮忙,结果雇主却跑了。
大夏天里便是有药保存,尸体也扛不住几日,他们不方便为了找婉娘而耽误,便只能硬着头皮带尸体上路。
没有丫鬟和婉娘,小队伍中便只有阿箬一个女子,偏偏她又不似一般女子娇弱,原本四天左右的路程,硬生生走到了第三天的晚上便到了。
入云城前,太阳尚未完全落山,天色处于半昏暗中。云城背西,西方的落日云霞余晖恰好落在了云城亭台楼的屋檐上,暗金色光芒从城楼上飞檐一角折射下来。
阿箬去过许多地方,却从未见过云城这般古怪的城池。老远看过去,云城的城墙上挂满了白色的旗帜,旗帜上面画着一个女人的轮廓,那女人的身形用朱砂勾勒,没有五官,盘着髻,远看像仪态端正的妇人。
风吹着旗帜飞扬,旗帜上的女人画像也在最后一抹阳光下舞动。
几人入城,林念箐将草席掀开给守城门的人看时,那几人脸上顿时露出了难看的表情,满眼写着晦气,却不算多惊讶。
“去吧去吧,刘家沿着主路走,禾山客栈斜对门儿有家成衣铺,那就是他们家的铺子,这个时候刘夫人应当就在铺子里呢。”守城门的说罢,侧过身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