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一几乎是从二楼摔下去的,他从阿箬的脚边滚下时,血水稀稀拉拉地落在了阶梯上,很快融化成了水。他动作利落地爬起来,从袖中抓出的两根红丝带,死死地绕着自己被木块穿过舌头的嘴几圈,于后脑上绑了个结,不知疼痛地也冲向城墙的方向。
“白一!”阿箬叫了他一声,这一回白一没有回头,也没有停顿。
他真正地不再畏惧死亡,也不奢求阿箬能宽容他更多的时间,他这一次冲出去,就像是为了见东里荼靡的最后一面。
结界覆盖不了那么远,阿箬也没有打算以结界护住整个儿煊城。
人都走空了的客栈内,唯余她咚咚的心跳声和风吹窗扉的哒哒声,阿箬就站在阶梯上,脚下是一地狼藉。
破损的帷帽、血液、水渍、碎裂的木渣,陡生悲凉。
她将探出去的脚收回,退回了房间里,安静的屋内只能听到寒熄有些费力的呼吸声,这叫阿箬暂时安心下来。
阿箬靠着门慢慢坐在地上,她歪过头去看床榻上靠躺着的男子,粗糙的屏风后露出了他的面容来。
城外火光穿过窗户缝隙照进屋内,微弱的光芒下,寒熄白得像是在光。他的衣袖卷上了几寸,一小节手臂露出来,纤长的手指还压在了阿箬方才磕头的床沿上,微微用力,指尖泛白。
寒熄的眉头松开了,只是呼吸仍旧不太顺畅,那双微睁的眼穿过屏风,在阿箬进门时便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两厢视线相撞,阿箬知道,他那微动的嘴唇,喊的是她的名字。
指甲嵌进掌心的嫩肉中,远方的战火声几乎掩盖了喃喃的一声祈求。
“这一次我没走,神明大人……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啊。”
第33章春之叶:十六
冬季里频繁下雨是反常之相,淋淋而落,打在人的身上寒意钻骨。
东里荼蘼身上穿着的还是中秋之后宫里下来的成衣,每一个被关在皇城内的质子都有。布料一般,做工一般,花色也很寻常,便是这身衣裳,陪着东里荼蘼一路扛到了寒冬天里。
还未靠近城门楼,她便听到了轰耳的战火声,一声声呐喊与号令,指挥着他们将巨石扔向城下敌军,若是实在没的扔了,便是粪坑里扒出来的污水,也是一桶一桶往下浇灌去的。
血腥的味道带着浓烈的臭味儿,让煊城的城门脏乱不堪,深色不知为何物的脏污顺着雨水从台阶上流下,彻底染黑了东里荼蘼的裙摆。她浑身湿透,仿若傀儡般被人扯上了城门,一把推上了城楼边,半边身子压出去,正对着几乎要刺穿她的长刀。
那是乌泱泱一大片东车国的人,他们穿着东车国的铠甲,举着东车国的旗帜,身处于绵雨淋不穿的战火之中,一簇簇火光耀眼,照在了染血的战旗上。
他们架着长梯,不要命地往城楼上爬来,而后不断被滚落的巨石砸下,一声声哀嚎与战吼,在煊城守城将士的怒喊中消下了些许。
“城下的人听着!这是你们东车国送来的质子公主!若你们胆敢再近前一步,我便将她从这楼上扔下去!”
城楼很高,摔下去即便不粉身碎骨,也必会将五脏六腑都摔出来,死状难看,在不断踏近的大军中被分尸。
这世上侮辱人的方式有很多种,但对待女子似乎只剩下轻薄这一样了。煊城的将士一边一个押着她,让她不得不朝城外探出半截,他们看着城门下已显犹豫的东车国士兵,更加狂妄起来,以为拿捏了对方的把柄,便极尽地欺辱东里荼蘼。
雨水淋湿了她的身体与长,丝凌乱地贴在脸上,雨和眼泪混在一起,冻得她浑身颤,但更多的却是惧怕。
那些人为了证明她女子的身份,脱去了她的外衣,身穿肚兜与单薄长裙的少女被人提着头露在了万千国人面前。她的脸与他们的一样,眼窝深,鼻梁较高,瞳孔颜色很浅。
她是一个东车国的女人,更是东车国的公主。
此刻东里荼蘼体会的屈辱,是过去十几年从未有过的,她白皙的皮肤在火光中反光,玉般剔透地展现在所有人的眼前,那一双双眼不论是什么目光,都牢牢地黏在了她的身上。
东里荼蘼怕得顾不上周围难闻的气味,双腿打颤到险些失禁,心跳在这一瞬仿佛也停止了。她大口大口地呼吸,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她的大脑一片混沌,逐渐想不起事来,眼前也一片模糊,逐渐看不清东西。
她有些恍惚,不知自己为何会站在此处,也不知为何身后的人要押着她,将她暴露给所有人看。
她是谁?她做错了什么?要受到如此折磨和对待?
东里荼蘼仔细回想过往,好像在她的人生中,除去最开始的那五年,便再没有过光明的时刻了,可笑的是她时时刻刻追逐的,安慰自己的,便是总有一天能获得的幸福与自由。
这些渺茫的希望曾支撑着她走过一道又一道砍,被宫人欺负、被嘲讽、被作弄、被当成马骑、被剪坏衣服,还被几个胆大妄为的太监摸过脸与腰。
东里荼蘼曾跪得很低,她将自己的姿态放作尘埃,为了活下来不吭不响地承受这这些,她不再天真的以为她是来翼国玩耍的,却还天真地期待着有一天两国和平多年,翼国能将她放回去,又或者她自己找到了出路,离开深宫中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