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林军走了,但这条街道并未安静下来。
阿箬屋内的烛火已经燃尽,更显得城外的火光骇人。第一批受伤的战士被战友从城墙上抬下,血淋淋地往城中拉时,这场战争终于离他们都更近了一步。
她瞧见有三个士兵靠在同一个板车上,两个没了腿,一个身上还背着两根羽箭,拉他们过来的是城中自帮忙的老头儿,年轻无后顾之忧的都上了城墙了。
那些人到了客栈楼下敲响了门,咚咚的敲门声显出急躁与不安来。
“阿箬。”寒熄突然出声,将阿箬的目光从客栈外的几人身影上拉了回来。
寒熄坐在太师椅上,背着窗外微光,整个人除了一身月白色的银纱衣衫微微反光外,连脸都看不大清。
他这一声很轻,与几日前他在街上叫住她时有些像,带着疲惫与困倦。
阿箬起身朝寒熄走去,靠近才能看清他已经有些歪倒在太师椅上了,一手手肘无力地撑着太师椅的扶手,勉强让身形看上去没那么懒散,另一只手里捧着没多少温度的暖手袋。
阿箬想将寒熄扶上床榻休息,弯腰刚抓住他的手便察觉到他指尖冰凉,像是受了许久的冻。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点儿,想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寒熄的手,可他的手指、手背、手腕都像是一块冰,隔着衣裳都能感受到他身体里不断渗透出来的寒意。
阿箬知道寒熄是不会冷的,他是神仙,怎们可能被冬至的风雨冻伤。
这样冰冷的温度,让她不可避免要往不好的方向去想。
她用力将寒熄扶起,一手抓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搂过了他的腰肋,贴上了他的背后,让他勉强站起来。
阿箬贴着寒熄背上的手掌仍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寒气,而他也像是被抽走了浑身力气般,双腿虚浮,跟着阿箬走也踉踉跄跄的。
越过半开的窗户,城外的火光照了进来,微弱的光芒洒在了寒熄的脸上。寒熄的眼眸半垂着,卷翘的睫毛渡上了一层远处火光,他的皮肤很白,此刻更是毫无血色,额前一缕碎落下,被窗外的清风吹上了阿箬的脸。
咚咚,咚咚——
阿箬的心跳忽而紊乱了起来,她嗅到了他身上的浅香,不该胡思乱想的……寒熄的腰又弯下了些,阿箬连忙朝他看去,这一眼叫她心里咯噔一声,她看出寒熄很脆弱,好似窗外的风再大点儿都能使他破碎。
他唇色很淡,虚弱地跟着阿箬亦步亦趋,越过那扇窗,投在他脸上与身上的火光落在了二人的身后,阿箬看向他的目光仍旧没有收回。
眉头紧蹙,满眼担忧。
越过屏风,寒熄的头顺势歪在了阿箬的肩上,他的力气彻底卸下,高大的身躯压在了她的身上。
阿箬将他搂紧了点儿,挪到了床榻边,单膝跪在床侧将寒熄放上去。
寒熄浑身都是凉的,唯有呼出的气息滚烫,他的额头贴着阿箬的耳垂,随着倒在床榻上的轻微晃动,冰冷的鼻尖蹭过了她的肩膀,轻轻地撞了一下锁骨,连带着一呼间的热气,迅略过。
那股几乎将她的心烧焦的电,从肩膀的皮肤蔓延至锁骨处,将那一片烫伤。酥麻的感觉迅攀至四肢百骸,似是炉上滚烫的沸水,不知是什么混乱的情绪要从她的身体里咕噜噜地溢出来。
寒熄靠在床头,这次的疲惫似乎比上一次还要严重,便是躺下了他也没有松开阿箬的手。
阿箬的手越来越烫,身上因为他无意的触碰也越来越烫,可心里却是冷的。
她知道寒熄的身体不太对劲,他的双眼沉沉却没有闭上,只睁开一条缝隙盯着她。
阿箬慢慢跪坐在床头守着他,鼻尖酸涩,眼眶顿时红了起来。
“神明大人……”
寒熄像是身受重伤般,呼吸都变得略微急促了起来。
这夜分明不静,楼下还传来手忙脚乱的声音,那些重伤的士兵急需止疼药与大夫,嘈杂的声音虽然很远,但从未消失,却在这一刻,统统被她屏蔽。
阿箬能看见寒熄起伏的胸口,听见他低低的喘息,像是深夜床幔垂下后交织的暧昧声。
可他的手是冰凉的,就连眉心都微微蹙了起来,寒熄看上去那么难受,直叫阿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一幕很熟悉……阿箬垂下头,手脚麻,不敢再看对方,可这个画面始终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阿箬想起了很久以前,在她看见樟木林中长出了一朵蓝色的小花后不久,寒熄便是这般脆弱到不能再攀上高远的树梢,只能靠在一棵长满绿芽藤蔓的树干旁,靠轻轻喘气来呼吸,以微蹙的眉头来止疼。
阿箬的手逐渐颤抖了起来,她想起了在那之后不久的事,一旦想起,那些刻意被她忽略和忘却的记忆便如汹涌的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将头重重地压在了床侧,眼泪一滴滴落在了跪坐而弯曲的膝盖上,迅氤湿衣裙。
阿箬知道此刻她说任何话,寒熄或许都听不懂,她也不敢再出任何声音去打扰他。
她的慌乱,只会给他带来伤害。
窗台上的盆梅彻底枯萎了,花瓣根部迅腐烂,一片片顺着风落了满地。
恐惧笼罩在阿箬的身上,一寸寸将她吞噬,她抖得越厉害,甚至有些神志不清般喃喃着什么话,破碎的声音里夹着无尽的愧疚与歉意,自责与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