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树梢,干枯的树枝上飘下了几片落叶,屋内烛灯晃了晃,两碗素面放在桌案,阿箬没碰,寒熄也没动。
从方才进屋子起,寒熄就站在门边的位置不肯动了,不论阿箬如何去牵他的袖摆他都没有反应,只在阿箬焦急地围着他打转,问他是否哪里不适,是否有话要说,在想什么,想做什么时,喊了一下她的名字。
他好像就只会说这两个字。
阿箬很焦急,也很担忧。
寒熄与过去她熟悉的寒熄完全不同,或者说,过去的寒熄是她敬仰不可触摸的神,她从未真正懂过他,现在的寒熄虽离她近了,却更加捉摸不透。
他的身量很高,若不刻意弯下腰,阿箬根本无法直视他的脸,更无法看清他的表情、眼神。
寒熄垂眸,像是一个精雕玉琢的假人,要不是偶尔眨一下眼睛,喊一声阿箬,那就真的成了天然化作的神明雕塑,动也不动了。
大冬天里,阿箬起了一身薄汗,她松开寒熄的袖摆时,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尾指。
指腹所碰的尾指带着温度,滑腻的皮肤一触即过,却像是划过一道细弱的电流,直钻阿箬的心头,麻了她的半边身躯。
便是这一瞬,寒熄半垂着的眼眸抬了起来,视线重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们离得很近,只需任何一方上前一步便能贴在一起。阿箬似乎被方才那仿佛幻觉的电流冲坏了脑子,一时鬼迷心窍般,也直勾勾地看着对方。
神明大人真好看。
阿箬想起她第一次见到寒熄时的场景,那是她永生难忘的画面,可不论看多少回,阿箬仍会被他再度惊艳。
寒熄慢慢弯下腰,逐渐朝阿箬靠近,两人的呼吸几乎交缠在一起,越来越近,近到彼此的瞳孔甚至装不下对方完整的脸庞。
阿箬的心跳很快,越来越快。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肩膀重了几分。
温热的呼吸落在了阿箬的肩头,寒熄像是疲惫极了,舍了一半的力道压在了她的身上。
他仍是开口,只会喊一声:“阿箬。”
这一声阿箬,烫得她大脑一片空白,只有身躯率先做出了反应,违背了阿箬打心里对寒熄的敬仰与自我否定。
她的双手环住了寒熄的腰背,扶住了他。
触碰了他。
第25章春之叶:八
掌心下的衣料丝滑柔软,传来的温度很烫。
高大的身躯压在了阿箬的身上,寒熄的丝扫过她的鼻尖与脸颊,每一口嗅到的都是他身上的沁香。
阿箬的心跳忽而就不跳了,像是过度刺激后的骤停,导致她浑身上下都在麻,烫。
寒熄的额头还压在她的肩膀上,双眼已经闭上了,可阿箬不敢侧过脸去看,只要她稍微一动,说不定便能吻上对方的鬓角。
阿箬僵硬了一会儿,轻声唤了句:“神明大人。”
无人回应,也没有那声黏人的阿箬,寒熄的身躯彻底压在了她的身上,双腿无力地撑着,像是他的最后一丝意识。
阿箬庆幸自己的力气足够大,她就这么抱住寒熄的腰,仰望已久的神明落入怀中,阿箬的一切动作都在放轻,放慢。寒熄的呼吸几乎没有声音,一呼一吸间的热气偶尔喷到了她的脖子里。
阿箬将寒熄扶到了床边,慢慢地放倒他,又给他盖上了一层被褥后,那股被巨大的惊喜冲昏头脑的余威才慢慢消散。
青绿衣裙的少女站在床侧,头上的竹枝有些歪,丝也散乱了几缕下来,她的双眼睁了许久,眨也没眨地看向睡在床外侧的男子。寒熄闭上眼,卷翘浓密的睫毛于烛灯下投出一扇阴影,他的五官在光影中更显得深邃立体。
阿箬就这么站了许久,站到桌案上的烛火烧至中段,两碗素面结块成坨,她也没眨几回眼。她的双手微抬,悬在空中,十指分开,每一根指尖上都残留着触碰在寒熄身上的感受,那一股钻入身体的电击还未结束,在她心里的每一个角落噼里啪啦地炸开。
寒熄睡下就没动了,头朝外歪着,露出一截白皙脆弱的脖子来。阿箬看着眼前的他,好像和过去的某一个画面重叠,于是心尖那一簇燃起的火焰骤然熄灭,所有身体兴奋的酥麻都成了恐惧担忧的颤栗。
阿箬朝前走两步,跪坐在了床边,盯着寒熄的鼻翼,再颤抖地伸手去探他的气息。
一道温暖的呼吸打在了她的手指上,阿箬悬着的心才落于实处。
素面冷了也不能浪费,阿箬的腿跪坐麻了,这才起身朝桌边走去,三步两回头,最后穿过那一道布艺屏风,落座于桌旁,端起面碗开始吃。
小客栈用不起刺绣,没有上等的丝绸,屏风便是最普通的灰黄布面上,墨迹染色成了几只颜色不一的鸟雀,于跳跃的烛火微光下,阴影仿若翅膀煽动。
阿箬将两碗面全吃了,冷面下肚有些难受,又撑又酸。
她重回到了床边,寒熄还保持着方才那般姿势,胸腔随呼吸微弱地起伏,若不细看便看不出来。
阿箬趴在床侧,头上的竹枝碰到了寒熄手边的被褥,她始终与他保持着一丝距离,那是她心底为自己定下的规矩,不可轻易逾越的界限。
“原来,你也会累啊。”一声呢喃于深夜寂静的小屋响起,稍离远几步便不能听见了。
寒熄的仙气尚未完全寻回,能支撑着他的力量有限,若非真的扛不住,他也不会停下来。阿箬想起还没到客栈,她拉着寒熄走过煊城街道时,他站定后看向她叹息的那一声阿箬,当时她没听懂,寒熄是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