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落,天渐亮,大雪纷飞了一夜,将整个小镇都笼罩在厚厚的白下。
阳光未至,一切也尚未复苏,唯有早起的人在街上厚雪里留了两排脚印。
阿箬起身,揉了揉眼睛,又有些疲倦地将脸贴上了床榻里侧靠着的藤篓上。
她似乎还缠绕于夜的梦境中,脑海里回忆的是他当时说的神话故事。
玄武,四神兽之一,五行主水,四季中为冬。
正是当下。
阿箬的脸在藤篓边蹭了蹭,寒冬下藤篓却像是覆上了一层体温。她闭上双眼,开启的篓盖缝隙里,一根莹白的手指伸了出来,正拨了一下她上竹枝结处生长出来的翠绿细叶。
阿箬睁眼坐起,反手碰向后脑勺上的竹枝,面颊微红,再看安静的藤篓,逐渐清醒过来。
忽而胸腔的跳动也生了异样,似有所感,阿箬连忙披上外衣,匆匆洗漱后背上背篓推开房门。怕是听见了她房门的动静,住在隔壁的赵焰也立刻开门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笑:“姑娘早。”
阿箬没心思与他玩笑,右手始终按在了心口的位置,感受掌心下紊乱的跳动。
客栈的门已经开了,天空还是深蓝色的,门外不如屋内亮,却也不妨碍行走。厅内仅有六个方桌,有一个方桌上放着两碗刚吃完的面,小二尚未来得及去收拾,面碗里残余的汤还冒着腾腾热气。
阿箬屏住呼吸,快下了楼。
赵焰见她神色古怪,连忙提刀跟上,二人出门前,小二正在擦桌台,见之笑问可要用些早饭。
阿箬没管他,几步跑到了门外。
她的度太快,出门前险些摔了,堪堪站稳后一抬头,正见小镇的主路上,两道人影一高一矮,离她半条街道远,所去方向,正是她昨夜来时路。
高的男子装扮,戴着帷帽,但从身量与那细腰和走路方式去看便知道是个姑娘。她背着行囊,右手牵着一个小孩儿,小姑娘的上绑着红色的丝带,一身兔绒白袄,若非那两根红丝带飘摇,几乎就要与白雪融为一体了。
大雪如鹅毛,将目见所有都变得模糊,阿箬的视线也不够清晰,只能远看到那两个身影,可就在这一瞬,她的呼吸平和了下来。哪怕离得很远,哪怕仅一个背面,甚至不是记忆里的装扮,她也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胸腔的跳动愈紊乱,阿箬迎着风雪站定,眼也未眨,轻声唤了一句:“白一。”
这声如风,便是匆匆赶来的赵焰也没听见,可已经离出大半条街道的人却忽而怔住,脚步陷在了雪地里。
头戴帷帽的少女见身边的人不走了,低头看去,只见小童的上,那两抹红丝带随风乱飞,对方脸上的表情也看不见。
白一穿着一身暖袄,手心本是热的,却在一瞬间凉了下来。
“白一,你不舒服吗?”少女弯腰询问,见小童面色呆滞,虽说他平日里便没什么表情,对一切事物都淡淡的,可少女却敏锐地在此刻捕捉到他眼底的一丝慌乱,和耐人寻味的喜色。
阿箬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她往前踏了一步,又停下,心中犹豫,轻轻一眨眼后,低眸侧过脸,只在心里数上十声。
十声之后,若她看不见人,今日所见便当是认错了。
十、九、八……
“前面二人,站住!”赵焰的声音突然响起,阿箬眼睫颤颤,回过神来。
再朝前方看去,帷帽少女见到赵焰那一身紫林军的装扮便怔住了,瘦弱的身形于风中颤栗,倒是她身边站着的小孩儿看上去比她淡定些。
小孩儿转过身,眼神穿过了朝他们走去的赵焰,落在遥远处,那一身青绿衣裙的女子身上。
她没认错,他也没听错。
“你们二人从何而来?要去往哪儿?”赵焰走近,先是看了一眼那五岁左右的孩童,见对方圆圆的脸,扎了两个小辫子,红色丝带明艳俏皮,便消了心中疑惑。
帷帽少女压低声音道:“我兄妹二人是想去奔亲戚的。”
“兄妹?”赵焰挑眉,一眼就认出了眼前之人是位女子,正要盘问,身后传来了一声:“这是我远方表亲,赵军爷想知道什么,问我便好了。”
阿箬背着藤篓迎雪走来,她眼神淡然,待走到帷帽少女与赵焰身边时,才朝赵焰露出一抹笑:“多谢赵军爷帮衬,我本是因战事投奔亲戚,却没想到亲戚也来投奔我了。”
“你们认识?”赵焰疑惑。
阿箬垂眸看了白一一眼,多年未见,再相遇却是这般情形。
白一轻轻眨了一下眼,将手从帷帽少女的手里抽了出来。他脚下踩着白雪,一步步朝阿箬靠近,白一知道自己每靠近对方一步,便离死亡更近一步。
多年的畏惧在这短短几步路中攀升,又好似没想象中的那么恐怖了。
小手牵上了阿箬的袖摆,幼童稚嫩的嗓音带着一股冷清,低唤了句:“阿箬姐姐。”
称呼久违,一如当年。
阿箬些许恍惚,空荡的街道上风雪依旧,雪花伴随着风一阵阵从身后刮来,扬起的丝遮蔽他们的视线。
阿箬却在这一股风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不是幻觉。
背后藤篓微微着烫。
神明的声音,与白一的那句轻唤重叠。
他道:“阿箬。”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