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隋家人这是伤心过度,脑子糊涂了,但有谁与钱财过不去?便是家中还有富余的,也都差老人或小孩儿,厚着脸皮去拾金子。
大雨连绵几日,城主府前的人却络绎不绝,人人撑着一把油纸伞排了老长的队伍,从城主府门前开始算,一直排到了三条街外,五彩斑斓的纸伞在薄雨中画成了长龙,又像一条彩斑的细蛇。
偌大的金库,说搬空也就搬空了。
众人拾金开开心心地来,高高兴兴地走,就连原先养在城主府的下人和亲卫都收到了一不少的遣散费。
南方植林商人那边说找到了一棵与隋云旨家小院里原先种的一模一样的槐树来,因听说隋家有钱,故而要价高了两倍。隋云旨没钱,只有一把贴身的宝剑,那剑价值不菲,原是他十四岁,母亲送他的生辰之礼,细心呵护了几载,终是留不住身边。
胤城里的人都在修葺茶楼客栈,那些为了彰显富贵的装饰和门匾统统掉了颜色,他们还需用金漆重补上。
高架的竹架子占了半条街道,隋云旨提着宝剑走在其中,他身上那套朴素的蓝衫和手中的宝剑尤为不符,他也不尴尬,沉着脸步入了一家当铺。
从当铺出来后,隋云旨捏着手中沉甸甸的荷包,埋着头便要往家走,前头忽而传来一道焦急的男声:“姑娘小心呐!”
他抬头瞥了一眼,顿时怔在了原地。
一个施工所用的漆桶从竹架上坠落,一旁身着青绿衣裙,背着背篓的女子轻巧地跳远了几步,漆桶摔在地上出哐当声响,里面仅剩的一点儿金漆溅开,星星点点地落在了青石板路上。
阿箬的裙子与先前所穿的那一件相似,又有些不同,青绿的衣衫袖摆和裙摆处晕染成了墨绿色,上面翠绿的细线绣了几枝竹子,瞧那密集宽大的竹叶,像是箬竹。
她的长被一根细竹挽起,身上的背篓从竹篓换成了更结实的藤篓,篓盖上插了几朵明艳的小花。阿箬正拍着心口,昂头嗔怪地瞪了那男子一眼,少女貌美,这一眼有些娇嗔,直叫男人讪笑道歉。
隋云旨离她不远,那溅开的金漆甚至有一点落在了他的鞋面上,只这十几步的距离却叫隋云旨望而却步,他想起来曾几何时,阿箬也用这般眼神瞪过他一眼。
青绿衣裙的少女朝他看过来,视线于他身上扫过,隋云旨忽而有些局促窘迫。
阿箬那一眼轻飘飘的,就像在看路上随便什么人,她拉着肩上的背带正准备离开,隋云旨又叫住了她:“阿箬姑娘!”
阿箬停步,眉心轻蹙。
她背上的藤篓是特地差城里有名的藤编师父手作的,故而多等了几日,这才耽搁了离开的时间。
今早从客栈出来,阿箬便要出城了,却没想到在出城前先是险些被漆桶砸,再是碰见了隋云旨,一日的好心情彻底毁了。
“阿箬姑娘留步!”隋云旨心下一紧,急匆匆地跟了上去。
阿箬的步伐不快不慢,只是脸上有些不耐烦,等隋云旨终于追上她了,她才开口:“有话快说,别招我厌,我有仇必报,不择时日的。”
“对不住……”隋云旨脸色白了一瞬,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道:“我、我将府里的钱财都散出去了。”
这话像是邀功,口气里却没有半分得意,也无失落。
城主府散金,大排长龙阿箬是知道的,她朝隋云旨瞥了一眼,隋云旨勉强挤出笑容:“我、我想请阿箬姑娘饮茶,就、就饮一杯。”
阿箬轻轻眨了眨眼,目光扫过隋云旨的两鬓。
他才十七岁,两鬓已然斑白了。
那抹苦涩带着些许讨好的笑还在隋云旨的脸上挂着,阿箬抿嘴,道:“只饮一杯。”
第17章落金城:十六
隋云旨在隋城主那里听了一些关于他与英枬的过去,远在隋云旨出生前,远到三十多年前他们相遇的开始。
有些话英枬和吴广寄都只说了一半事实,又编造了一半,就比如英枬最初跟在吴广寄的身后,的确是以为他为地上的神仙,喜欢他身上那一股仙气的味道而拜他为师,跟在他身后替他散金造福众生,积累功德。
三十多年前,英枬和吴广寄选择了救济胤城,彼时胤城的人因吃不饱饭在城外的山林间设立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匪窝,隋城主那时十岁左右,跟随父母出城投靠亲戚,就在城外三十里的坡上被人劫下,父母双亡,他也被迫流浪。
他不知道亲戚的住处,只记得回去胤城的路,回去后他便沿街乞讨,本以为自己会饿死,恰好英枬就在西城楼下施粥,隋城主去了,对那时身披彩衣,眉目如画的英枬一见钟情。
他当时不知何为情爱,只知那个施粥的姐姐很好看,是她救了自己一命,故而在对方收摊时想上去帮忙,又听见她与一个身披玄袍的男人说些什么。她说与其每日施粥救济,倒不如给胤城的百姓一些银子让他们出去谋生意讨生活,男人答应了她,隔了几日后,她便开始散金了。
隋城主也拿了金子,旁人拿金子出城谋生,他却留在了胤城内,每日在其他家帮搬运货物打杂,英枬碰见过他好几次,问他为何不离开这穷乡僻壤之地,隋城主道,他们去富足处挣钱,我在胤城等他们将钱带回来,再挣他们的钱,省了一趟路。
英枬问他:“你如何断定他们一定会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