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峰不由想起王沈氏,看上去十岁左右的小丫头,却给了他不一样的感觉,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就从那丫头身上看到了真正的田园之乐。
看得出,她在努力过着自己的生活,她的处境本应该困苦凄惨,可在她身上,自己却看到了希望。
来的一路王富贵都在说王沈氏的事,絮絮叨叨的说着她如何会过日子,如何在短短半年的时间,就让王家的日子变得红火起来。
忠叔提醒自己的意图,他知道,他的确动了怜惜之心,十两银子,虽是朝廷奖银,却不会如此轻易jiao给她,需要去衙门的司农署画押才能领出来,这十两银子若是从衙门里的三班六房里过一遭,剩下的恐怕连一半都不到。
而自己看的出来,她急需这十两银子,虽然她掩饰的极好,那一瞬自己仍然看到了她落下的泪,自己猜,大概想起了她娘。
马车颠了几下,杜子峰回过神来,放下窗帘,看向车厢里的番薯,心里默默措辞着需要呈送的奏折,七品知县没有越级上奏的权利,不过杜子峰一点儿都不担心,只要杜相在朝,自己的奏折应该能迅递到御前。
他异常清楚,父亲之所以如此扶植自己,并不是因为父子之qíng,而是为了杜家,如果自己那位同父异母的大哥争气,想来也没人知道自己这个相府的二公子了。
想着,不禁牵起嘴角冷笑,他眼里的冷意令杜忠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暗里猜度是什么惹的二公子不高兴了,难道是刚才那个乡下丫头&he11ip;&he11ip;
碧青哪有空理会杜子峰主仆想什么天降的横财都快把她砸晕了,五两一个的大银锭子,一边一个攥在手里,忽然觉得自己成了富翁。
何氏也是直勾勾盯着碧青手里的银锭子,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银锭子,记得自己出嫁的时候,娘从箱底儿拿出一只银镯子,给自己当陪嫁,过了门儿婆婆见了都眼热,自己那银镯子可远远没这么好的成色。
何氏的目光依依不舍的从银锭子上移开,落在碧青身上,福星,这个用一口袋黍米换回来的媳妇儿,真是她王家的福星,有她就有好日子,有她王家就能兴旺,有她,自己的大郎就能回来,所以,自己更该对媳妇儿好。
碧青正做财梦呢,脑子里忽然划过爹娘弟妹的影子,瞬间清醒过来,自己是活过来了,爹娘呢,弟妹呢,这一晃半年过去了,四张嘴,那半口袋黍米能吃多久,如果朝廷没有赈灾,或者让贪官贪没了,就只有死路一条。
想到此,碧青忍不住双眼含泪,对着何氏跪了下去,张张嘴,却实在说不出口,这个世界,女子的地位极其低下,三从四德层层礼法,仿佛一层一层的枷锁,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自己嫁到王家就是王家人,甚至连姓氏都要冠上夫家的姓,更不要提把婆家的钱往娘家送了。
小五媳妇儿上回跟自己说,他们家邻居的媳妇儿看着娘家过不去,备着婆家给了半口袋粮食,就让男人打了个半死,自己怎么张口,即使这银子是自己赚来的,却也是王家的。
可让自己眼睁睁看着爹娘弟妹饿死,实在做不到,尤其她现在有救她们的能力,只不过,何氏会答应吗,二郎能答应吗,虽然小,也是王家的儿子。
这么想着,只能望着何氏,除了望着何氏,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却听何氏低声道:&1dquo;大郎有你这样的媳妇儿,就算这会儿娘死了,也对得住大郎他爹了,娘虽然糊涂,可也知道好歹儿,咱家如今的好日子都是你挣来的,这个家jiao在你手里,娘比什么都放心,怎么过日子,怎么使银钱,娘都听你的,娘信你。地上凉,身子要紧,快着起来,娘还指望着大郎回来,好抱孙子呢。”说着把她搀起来。
虽说大郎是没影儿的事,可碧青还是忍不住有些脸红,也松了口气,婆婆这般说,就等于应了自己接济娘家。
碧青心里感激,哽咽的道:&1dquo;娘放心,我答应娘,咱家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说着扶了婆婆进屋歇着,出来喊大郎去邻村找小五过来,这事儿jiao给别人自己不放心,小五机灵妥帖,也只能劳烦他跑一趟&he11ip;&he11ip;
☆、第15章
对于沈家来说,粮食比钱更有用,其实,就算自己送多少粮食过去,也不如自己种出来有用,所谓救急救不了穷,靠着接济终归不是长事。
碧青把收在地窖里的番薯捡着好的装了几块,不为了吃,想让她娘育了苗试着种种,家里那边儿连着闹了两年旱灾,今年或许能好些,便仍旱,地里种不了,院子里僻块地儿种几颗,井里的水浇些也能活,等番薯藤长出来,也就不怕了,好歹有口吃的能活命。
另外,拿出五两银子叫小五瞧着置办,别的也还罢了,就嘱咐他多买几袋子粮食捎过去,碧青是饿怕了。
过了九九重阳节,地里的麦子播了种,就到了一年里最闲的时候,寻里长王富贵家借了牛车,小五就启程了,两袋黍米,两袋麦子,装了足有半车。
碧青站在村头望着牛车晃晃悠悠的瞧不见了才回来,坐在灶房坐着呆,都不敢想爹娘弟妹,一想起来就怕,怕那半口袋黍米坚持不到现在,怕不等着小五去,家里就伤了人口,心里想着,不知不觉就坐到了天黑。
忽的二郎跑了进来,碧青才回过神来,见大冷天二郎竟出了满头汗,怕他着了风寒,忙拿了布巾给他擦汗:&1dquo;天冷了,还只管往外瞎跑,出了汗也不知道擦,回头又该病了”
二郎咧着嘴嘿嘿笑了两声,碧青擦了汗,又给他掸了掸身上的土,刚碰到他的手,就听见吸气的声儿,碧青皱了皱眉,就要拿他的手看:&1dquo;手怎么了?”
二郎嗖一下把手藏到了身后,一迭声道:&1dquo;没事儿,就蹭破了点儿皮儿,明儿就好了。”
二郎虽小,可也不是个娇气的小姑娘,平常gan活破个口子,也没见他吭过一声儿,这都忍不住吸气了,哪会是蹭破点儿皮。
碧青不信,qiang把他的手拿过一看,不禁倒吸了口凉气,两只手都是血泡,有的血泡破了,在破了的血泡上又磨出了的,这血泡摞着血泡,瞧着就疼,亏他忍得住:&1dquo;这是怎么弄的?”
二郎闭着嘴不说,碧青想起这些日子,他天天跟着王富贵家的二小子往外跑,不到天黑不回来,若是跑出去玩儿,怎会弄得满手都是血泡,记着他总往柴火棚子里头跑,碧青转身就出去了。
到柴火棚子一看靠着墙根儿多了不少碗口粗的木头,平常用麦秸秆盖着,自己没在意,这会儿多了,自然露了出来。
碧青转头问二郎:&1dquo;这些木头是哪儿来的?”
二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头都不敢抬了,半天才道:&1dquo;那天在小三家听嫂子说他家那样的柴火经烧,暖和,就央求拴子哥带着我去砍了些,道儿不远,从咱们村头往西,走上两顿饭的功夫有个小山坡,林子里都是树,砍了当柴火刚好。”
碧青愣了愣:&1dquo;这里有山?”
二郎点点头:&1dquo;就在西边儿,听娘叫莲花山,咱家的院子洼,嫂子站在坑边儿的麦秸垛上往西边一望,就能望见。”
说起来,自从来了王家村,净琢磨怎么赚钱过日子了,连周围的地貌都没注意,没想到这里还有山,既然有山,碧青就更肯定坑里有泉眼,泉水的形成无非是地势高低形成的,有山就有水源,形成泉眼也不鲜。
二郎见嫂子不说话,以为嫂子生气了,耷拉着脑袋不敢言语,碧青见他一副认错的样儿,不禁有些酸涩,十岁的孩子正是贪玩的时候,王富贵家的老三跟他差不多大,成天就知道在外头跑着玩儿,二郎却已经帮着自己撑起了一个家。人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果真如此,只这孩子却受苦了。
去屋里拿了针线笸箩来,把二郎拽进灶房,拨开灶膛里埋着的火,塞了两把柴火,等柴火着起来,就着亮儿,拿针把血泡挑了,用粗盐水消过毒,寻了两条麻布给他裹上,jiao代他这两天别碰水,也别gan活。
见大郎眉眼闪烁,碧青道:&1dquo;那些木柴配上麦秸秆就够咱家一冬烧的了,等明年麦子收上来,还愁没柴火吗。”说着,想起什么:&1dquo;我前两天教给你的字可还记得?”
二郎急忙点点头,顾不得手上裹着麻布呢,捡了一根儿柴火棍就在地上写了一起来,一一划写的异常认真,一边儿写一边儿说:&1dquo;这个念人,人从中间加一横念大,大字上面盖个顶儿念天,这一撇把天捅破了就念夫。”说完抬起头看着碧青,目光比灶膛里的火还亮。
碧青伸手摸了摸他的头:&1dquo;二郎真聪明,这几个字别忘了,明儿嫂子再教给你几个。”二郎欢喜的点点头,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还有识字的一天,村子里日子最好的王小三家,都请不起先生,自己竟然能识字。
记得爹还活着的时候,领着自己去县城赶大集,路过县城里的学堂,趁着爹不注意,溜进去爬在窗户口瞧那先生教写字,跟自己一般大的小子,一个个坐在板凳上,低着头,划了几道,就成了字,自己心里头羡慕的不行,正想再看,却被先生瞧见,大声喝骂了一声,吓的自己从窗户上跌了下来,屁股生疼,给他爹扭着耳朵出了学堂手:&1dquo;念书做学问就不是咱庄稼人能想的事儿。”
可现在他也能识字了,他想识字,他想跟嫂子一样,二郎不懂太多道理,可他就知道嫂子是自己见过的人里最厉害的,能用两块破麻布就把坑里的浑水变成甘甜的清水,能种出好吃的番薯,让城里的大官坐着马车来家里,还会画花样子,画的跟真的一样,好看的不得了,做的饭更好吃,每次自己都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还会做香甜的麦芽糖。
二郎问过嫂子,怎么知道这么多,嫂子说书里都有,二郎希望自己有一天能跟嫂子一样,所以,学的异常认真,他要记住这些字,嫂子说字记得多了,就能看书。
这么想着,又一一划的写了起来,碧青见他认真写字的样子,点点头,她深信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哪怕不科考做官,认识字总是有用的,尤其,二郎这样好学的孩子,更应该念书,没有机会,不能上学,自己可以教吗,即便自己程度不堪为人师表,教二郎识字也能胜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消遣了,免得日子长了,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写字了。而且,生怕二郎记不住,用了便于记忆的法子教他,这样应该比死记硬背要qiang的多。
不管二郎,锅里添了水,一边儿做饭,一边儿琢磨怎么从王富贵手里买下坑边儿那几亩地,以前是手里没钱,不好张口,如今衙门奖的十两银子,除了给小五的,自己手里还剩五两,不知道够不够,或者明儿去他家扫听扫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