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海雅,他几乎已经放弃想要离开亚马逊丛林的念头,拖拖拉拉舍不得走。
也是因为海雅,他觉得他不得不离开这里,真的一刻也不能再拖。
没有伐木的工具,路天想了很多办法,最终还是放弃了制造木筏的想法,转而打算造一只独木舟。他幸运地寻觅到一株被雷电劈倒的巨树,大树的尸倒伏在林中,木料坚实未腐,树桩子合围足足有五米之长。
他手里只有捕猎收获的shou牙,以及从巨蛋部落土著人那里换来的几把陶刀陶斧,再就是自己的万能猎刀。简陋的工具用起来很不趁手,还没有几天,两只手掌心的嫩皮就磨烂了,手指fèng里都是水泡。
又过了几天,嫩皮磨成了老皮,水泡结成了厚茧。
他花费了很久的时间给这株老树剥皮,掏空,刨出船舱,打磨成一只独木舟的形状。刨空树芯儿最是难办,为了不把自己的两只手刨烂掉,他想到了用火。炙热的火舌一点一点吞噬掉大树的木质层,烧出一块中空,再打磨抛光,终于成型。
海雅仍然每天都来看他。
海雅从来就没见过独木舟,不明白小白猿整日这样忙忙碌碌,挥汗如雨,像丛林里一只勤奋采集筹备过冬的小松鼠,究竟是要做什么。
小黑猿于是每日蹲在不远处的树坑里观望,既不敢冒然上前,又觉得不能随便抛弃小白猿伙伴。
时间匆匆流逝,短暂的旱季之后是丰腴的雨季,充沛的雨水将亚马逊丛林笼罩在一片湿润的雾气之中。
路天造好了船才反应过来,独木舟忒重了,他根本就没那个力气把这只木船从树林子里拖到黑河岸边去。
一转身,看见了蹲在不远处眼巴巴地瞪着他的海雅。路天咬牙切齿地纠结了半晌,还是拉不下这张脸来求海雅帮忙。
他于是只能厚着脸皮去求助土著人。厚道又仗义的南瓜酋长派了一队巨蛋部落的武士去帮他拖木船,用一张巨大的藤网裹住龙骨,在遍布附生植物的丛林间拖行,先把小船拖进黑河的一条支流,再走水路将船拉进主河道。
修尖的船头划破了黏郁的黑河水,像一把剪刀撕开一张平整滑腻的丝绸。
路天的心就像那一潭破碎的波纹,在阳光下投散开点点碎片。心qíng随着河水中搅动的绿藻,缓缓郁结,沉入河底。
巨蛋部落的土著人们,列队站在岸边,挥舞着长矛向他招手,恋恋不舍地送别。
路天提着硬木削成的船桨,跳进独木舟只容得下他一个身位的小船舱。他甚至不敢抬头找人,知道心里纠结惦记的那个人就在附近。他很害怕看见海雅,不知道到了这个地步,还能跟对方说什么。
路天用船桨按住水下的河netg起两缕水纹,独木舟缓缓离岸。
一直在观望的海雅,这时候突然从岸边的枝头上跃下,身体失去了重心,脚落在地上时甚至狠狠地崴了一下。小黑猿眼中的目光从茫然变成愤怒,由愤怒化为惊慌;两枚黑曜石里涨满的一池波光,打碎成齑粉,在雾水中消散。
路天呆呆地望着海雅,张了张口,却不出声音,在那一瞬间,甚至失去了最后道一句别的勇气。
海雅冲下了河道,在齐腰深的水中扑腾,扑向他的小船,手死死地扒住船帮,手臂上一脉一脉青筋在颤栗中凸起,力道全部集中在了十根手指。
&1dquo;海雅,我要回家。”路天镇定地开口,声音却完全不像是自己喉咙里滚出来的。
海雅惊恐地攥住船舷,用力摇晃他的小船,瞳仁里的神色逐渐凌乱,陷入疯狂。独木舟几乎被掀翻。
&1dquo;海雅,你别闹,我真的该回家了!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我迟早都是要回家。我有父母家人的,我总归是要和家人在一起&he11ip;&he11ip;”
海雅的手指狠狠地抓挠龙脑香木凿成的小船,指甲抠进船帮,一掌撕裂了一块木瓤子,血水从断裂的指甲fèng里迸出来。
路天咬紧牙关,将难过压抑在胃里,心尖一阵抽搐,却不想让qíng绪溢出脸孔。他抓住小黑猿的手,一点一点掰开对方的手指,压低声音,却字字清晰:&1dquo;海雅,我走了&he11ip;&he11ip;再见。”
再见,还会再见么?
也许永远也见不到了。
小黑猿从胸膛的最深处出愤怒和哀伤的嗥叫,一声嗥叫接着一声,声声都加倍地凄厉。嘶叫声像是中枪倒地垂死挣扎的猛shou,在极度痛苦和不平中仰天怒吼。
海雅的嗥叫声里像是裹着刀刃,撕破了平静的黑河水,扯碎了路天心里那几根焦躁不安的神经弦。弦已经绷得太紧,没有给自己保留丝毫余地,只需要摞上最后一根稻糙,就迅抽断,崩塌。
上游倾泻而下的汛流,将独木舟送离了河netg,兜兜转转,向河心处越漂越远。河水吞没了海雅的脖子。小黑猿在水中挣扎,绝望地看着路天漠然的侧影,突然转身冲向河netg。
海雅沿着河岸追逐小白猿的独木舟,一路狂奔,哀嚎声震落一地的碎叶。就像部落里因为愤怒或受伤而狂的雄xing马瓦赫那样,他用手臂和脚掌不断撞击树gan,撕扯头顶上的枝桠。
在船舱中呆立的路天,木桨在手里拎着,下不去桨。可是不用他划桨,小舟已经被迅猛的水流托起,快漂向下游,一漂就是匆匆的几里地,停都停不住。
雨林中灰绿色的雾气,遮挡住二人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