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梯顶端的一个灯泡憋了,光线一下子暗下去。
所剩的另一枚灯泡,骤一亮,再又一灭,光线暧昧昏黄,映在四人脸上。其他三位保持着双眼望天的难熬表情,裴先生一个人压着耳机,默默听完了某些事情的全程……
情报员重换个假套,用粉饼和唇膏快补妆,从便携化妆镜后面,向两位同伴递出耐人寻味的眼神:唉。
“头儿,您确定不来一招以退为进以情动之,迂回路线,对咱章老板温柔点?”小范同志咽了咽口水,还是没忍住,您这是要对老情人痛下杀手来真的哇?
“对他我还能怎么温柔?”裴逸说,“他吃温柔那一套吗?”
“章总不吃温柔一套,他就吃您这一套呗……”范高小声嘟囔,大花儿在一旁立即点头赞同。
“一百零八种姿势哪一个能博他的欢心啊,他吃哪一套啊?”裴逸自嘲地笑了一句,“来不及等他挑剔我的姿势了,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他!就今晚吧,下套抓鹰挖坑陷狼,顺便敲山震虎。我们要知道对方藏匿人质或‘致命雪茄’的位置……我们,我们必须逼章绍池反水。”
这次行动,假若仅仅是要斩杀通缉名单上的一名恐怖人物,百万军中取一枚上将级,a组组长此时都已经拎着死对头的滴着血渣的脑袋,挥师凯旋受功领赏去了。事实上非常棘手,任务路径远没有那么简单清晰,一条载着千名游客的邮轮上潜伏着危险目标,以及他们千方百计试图寻找的人质与致命武器。稍有不慎,就可能让四天前生在巴塞罗那港口的惨剧重演。
“目前为止,我们的路径开辟都不成功,我们依旧没能找到二号以及可能存在的三号目标被藏在哪里,究竟囚禁在哪条楼道哪间舱房,找不到确切位置,我们就很难展开营救。绝不能让尼奥扬科夫斯基到港下船,更不能让他与更多买主接触。所以只能走B计划,我们先动手,今晚趁夜色行动,先‘卸’了章总吧。”
“哦。”其他人没异议了,点头,全体支持行动方案。组长大人只是把后半句话咽了没说:让他自己选站队,你要是选错了,我一定挠死你……
他的嗓音低沉咬字清晰,眼底看不到任何起伏,只有喉结位置在讲话时轻微抖。但这样不太正常的抖动,恰到好处地被皮肤之下嵌入的话筒传声器所掩饰了,让人察觉不出任何异样。
他也想今晚去敲那男人的窗,去解释一些话,心里有点疼,但他也没时间了。
他今年二十八岁,他认识章绍池二十年。
这个男人喜欢来哪个姿势,不用说出来,不需要装模作样的试探,只要一个眼神彼此就心领神会。
只是那时候,在纷乱迷茫的前路上,中途某一个重要的岔路口,他们不知缘由地走散了,无可挽回地离开了各自的轨道。当初是迫不得已还是言不由衷,不重要了,他甚至都记不得了,终究是无法避免分道扬镳。分开也许对双方都更好,心里偶尔这样自我安慰。
这艘锈迹斑斑的巨轮,表面修饰华丽却又内里藏污纳垢,从中抠除一枚深插其中的钉子,确实需要借一个扳手。只是不知道,章绍池那号人,是愿意为他做这个借力打力的扳手呢,或者本身就是一颗更坚韧、顽固的钉子。
裴逸与同伴一一碰拳,微笑,暂时告别。
组员们抽身离开的时候,在阴暗的货梯间内只留下一丝淡淡的香水尾调,久久都没有散去……
第8章敲山震虎┃猎物被拖入预设的陷阱。
随后的这天晚上,通向顶层法式餐厅的楼梯口,多了一位身穿浅军绿色花呢西装的帅哥,从走廊微微探出侧脸,冲着窗外吞吐一根粉红色棒棒糖,春风满面悠闲自得。
走廊里其他男宾,都是吞烟吐雾,就这人各色,不爱抽烟却很能吃糖。捏棒棒糖的三根手指修长,每一枚指甲都打磨得精致圆润。这双手就值得一份高额保险,估摸每晚的保养工序比对待那张脸都细致呢。
此时已临近午夜,然而对于寻欢买醉的客人这夜场的戏份才刚开始。周彬周公子从餐厅出来了,嘴里还咂摸着半生带血的炭烤小羊排以及法式松露酱焗蜗牛的余味,准备再去楼下赌场或者桑拿按摩房,有男女服务生排排站的地方,打一顿“牙祭”。
这人一抬眼,眼神放亮:“诶,小裴?”
裴逸从走廊窗口一回头,惊讶:“啊,你呀。”
“白天一整天你都去哪了啊?”周彬凑上来揽住肩膀,“吃过饭啦?”
“没吃呢。”裴逸欲言又止,一张脸能够让情绪千变万化信手拈来。他腼腆一笑,小声道:“就随便晃晃,看看有没有熟人么……”
周彬若有所思地点头:“哦——”
周彬凑近了,也很亲昵:“裴裴,你等我呐?”
“……”裴逸别扭地把肩膀从对方狼爪下面挪开:“也没有么。”
裴逸先前买一杯酒都要跟舞女争夺小费,周彬心里认定了,姓裴的口袋里真没什么钱。像小裴这样皮娇肉嫩的漂亮男人,还是少爷的身子,穷酸的命!船上的快餐外卖瞧不上眼,星级餐厅又进不去门,在这儿等“饭票”呢。邮轮上各个位置,一共有十几家餐厅酒馆和咖啡厅,满足各种消费层次。这家法餐厅进门就要预付25%服务费,光是服务费这项周彬就付了一百五十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