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你怎么把我一人扔在家中去了那么久!”明明迈步进来时朗月清风,说的话却含怨带怼。他边说边欺身上前,一手轻扶云鬓,贴到凤九耳侧,姿态亲昵,旁若无人。
侧立一旁的孚雩显然道行还不够,手脚都无处安放,仿佛那些惹人遐想的话乃是出自他口。正自局促不安,眼角瞥见帝君背在身后的手朝他不着痕迹地挥了挥,小仙官立时如蒙大赦,默默垂头揖礼告退。
凤九对镜摘下耳铛,朝镜中映着的人嗔道:“别以为我没瞧见,今日可是又欺负了孚雩?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
东华不动声色地碰了碰已在唇边的耳廓,秀的香韵萦绕在鼻尖:“我怎会欺负他,夫人又冤枉我!”
没有与镜中人迎来熟悉的目光交汇,凤九手中一顿,凝神盯着东华轮廓分明却少有血色的脸,眸色暗了暗,复又抓住他伸入间的手指语调如常:“药又没喝吧?”满意地看到他面色一僵才继续道,“还说我冤枉你!孚雩这孩子老实,他可不比……不会骗人!”
说得过于顺口,差点提起了那个名字,凤九懊恼地闭了嘴,假作专注地擦着已然残缺的口脂。
屋中陡然静了下来,虽则只有一瞬,也叫人无法忽视。
东华的手伸到她面前,熟门熟路地摸到镜奁中的桃木梳,掂起掌间沉沉的梳了起来。木齿没入青丝,从根至尾一路到底未遇阻障,轻柔而缓慢的摩擦,出有节奏的沙沙声,像是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
“他与重霖长得可像?”东华手中动作未停,神态如常地挑起话头。
凤九攥着手指从镜中移开视线:“比重霖更英气些,倒是像他那个身为武将的奶奶。”说到这里她舒展了眉目,“谁能想到,文秀稳重的重霖却找了个爽朗豪迈的女将军当媳妇儿呢!”
东华也是一笑:“重霖以为他偷偷问折颜拿伤药的事是个秘密。”
凤九忍俊不禁地插嘴:“他那是对老凤凰的八卦程度没有深刻的认知!就他那比小媳妇还小媳妇的受气包样儿,别人还能猜不出来?”
东华想到什么又说:“怨不得有一阵重霖总说,后悔忙于杂务未跟着我练好功夫,原来是打不过媳妇儿!”
凤九想想那场面仍觉有:“那是,以为谁都跟我这么温柔吗?”
飞扬的尾音似她艳丽而灵动的眉眼,浓烈的情绪随着每一次抬眼、回眸、斜睨、凝睇传递过来,直投进心里。东华顿了顿,柔声道:“的确,谁都没有小白温柔!”
他放下手中的梳子,将人抱进怀里坐到榻上。即便是在黑暗中,他的手依然能准确无误地抚上柔软的脸颊。
“不用对我这般小心,小白!”掌下的每根线条都予他慰藉,“我的确有些感怀,但不用对我这般小心,重霖的事也好,其他事也好,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比起回避,我更希望小白自在一些、随意一些、开心一些。”
“东华……”凤九的脸被他捧在掌间,暖人的温度漫上来,叫她有些失神。
俊挺的眉峰下,失了光泽却仍惊心动魄的眸子直直投射过来,带着薄茧的手指拂过嘴角。微凉的唇贴了上来,唇珠被他衔起,从温柔舔舐到唇齿相依。她被紧紧扣在怀里,双手不自觉地绕上他的颈背。二人的心贴得如此之近,在相连的震颤中,仿佛连跳动都变得同步。
长久地交缠让凤九手脚软,一句未及出口的话被暂时遗忘在了角落:那么你呢,东华,你也能对我们不这般小心吗?
云被下,凤九安心地贴在东华怀里睡得正香。
东华小心地捋了捋披散在手臂上的秀,感觉她娇软的身躯随着呼吸规律地起伏,自己却毫无睡意。
寂静长夜里总有各式欲望争相浮出水面。
小白,想再看看小白……别把她从我身边夺走……他们还要一起走得更远……
他的小白如此美好,音容举止、一颦一笑虽已铭刻脑海,可他仍在期冀全的记忆,多一些,再多一些。
心口传来熟悉的疼痛,那些求而不得的妄念,伺伏在他辗转的内心里,贪婪吞噬着骨血,试图重伸出尖利的趾爪。
不,不可,前一次的混沌之息尚未尽除,怎可因此又引致的危机?
他攥紧拳头克制阴暗处陡然膨胀的吐息,努力将自己从深潭中拉出来。可心魔若真如此不济,他又怎会与之纠缠了数万年?
不知是否心跳过于凌乱,凤九不适地动了动。为了不惊扰熟睡中的人,他压抑着呼吸,连身形都不敢稍动,顷刻额间已布满细密的汗珠。
他思绪游离,原来眼盲的人也会觉得眼前黑。快变幻的明暗色块争相推挤,他好似一头栽进了光怪6离的错乱空间,只觉全身虚软,一力往未知深渊坠落。
白日里那些甫入天界的小仙其实并未说错,老而不死是为贼,偷得光阴付流水,他枉自虚度了几十万载,到头来谁都救不了,到底有何用?
“东华,东华!”凤九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手急切地拍打着他的脸颊。
声声悲戚将他从无边的暗沉中扯了回来,他费力撑开艰涩的眼皮,辨了辨方向应道:“……唔,小白?”嗓音远比想象的喑哑。
凤九心下一松,不由大放悲声:“你身上好冷,我听不到你的心跳声,东华,你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