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后,又是吱呀的关门声。
东华睁开眼,捻着右手掌中残留的湿意,他有点愣怔,小白哭了?为什么?
接下来的几日,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攸攸隔天就醒了,躺着还有精神和安安玩闹,看来恢复前景不错。
她昏迷中自然不记得东华为她疗伤的事,却也知道是父君最后救了她。听说是曜灵剑示警才让父君现了异常,拍着胸口十分庆幸,直道不愧是父君亲制的神剑,归根到底还是父君厉害。
她又说了当日青丘现凶兽的前因后果,与东华猜的八九不离十,确实是青丘属臣先现,不敌后攸攸才闻讯赶来,于是才有了之后的事。
不过攸攸也告诉东华,其实凶兽并非第一次出现,只是这次的特别厉害而已。
滚滚这两日往太晨宫走动得很是勤快,他有些担心父君和娘亲。
那日娘亲问他父君做了什么,其实他知道的并不多,便只托词助药王为攸攸疗伤。说来,上一次父君替攸攸施法治疗时也是如此,让他绊住娘亲,自己闭门施为,所以彼时他亦不知父君用了什么手法,因着父君说无人替代,他也只隐约猜到约莫与赤金血有关。
只是这次,娘亲阴翳的面色并未在看到父君显而易见的苍白不豫时退缩,也未如之前一般凑到父君面前嘘寒问暖,反倒冷漠疏离得很,像极了自家媳妇阿殊恼极时把自己晾在一边不理不睬的样子。
倒是每日一早娘亲会将他唤来,指着桌上一碗不知何时熬好的汤药让他端给父君,便再不肯给半分颜色。
父君也奇,第一次端去汤药时,他尚且问了句:“她说了什么?”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他盯着那碗药看了半晌,最后端起仰头喝尽,竟也不再问。此后再去时,他再无言语,一口饮尽便罢。而这几日每到膳食时间,不知是何缘故,父君亦未出现。
滚滚很想对娘亲说,父君不舒服,九九你去看看他!他也想对父君说,九九是在关心你,父君有什么事不如就告诉娘亲吧!可是他一个都左右不了,从小到大,他俩的事其实他从来都左右不了,几十万岁的老小孩还是那么任性!他唯有对着没心没肺的攸攸,默默唉声叹气。
东华觉得自己大约能够理解凤九的情绪。
她在生气,怪自己有了主意不与她说?怪自己亲近又远离?怪自己又回到那个一言不自以为是的东华帝君?也许还有更多。
这样也好,他想,她要生气便生气吧,怨得多了也许到时就不会太难过。
他还有件事没放下,歇了两日便耐不住要去查探。
再次来到往生海畔,那日他所下的封印还在,海面上的冰封也在,只是冰面之下的水波更加浑浊黝黑,仿佛蕴藏着未知的生物,迫不及待要冲破束缚。
即便有了封印,水边数十丈范围内仍旧兽迹罕至、寸草不生,这里的沉重似乎更为浓郁了,但凡有些灵智的生物都不敢靠近。
预感成了真,并未让东华欣喜。事实上,从踏足青丘开始,他的心就逐渐沉到了谷底,是什么能让青丘的往生海成为现在的模样?是什么让满含着混沌之息的凶兽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
他静默观望着海面的眼眸闪了闪,决定要下去探一探。
到这样的水底绝不是件愉快的事。
不知是不是因为上方的冰层和冰层上的封印,水底格外阴暗逼仄,不过才深入水下一丈,光线便被完全吸收了一般,他很快沉入一团黑暗里,只余结界闪着幽蓝的微光。那种阳光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投映下来的通透感,早已不知去向。
四周是凝滞般的寂静。不同于安详宁谧的寂静,它让人觉得暗流涌动、危机四伏。东华施了个照明术,光亮所到处,映出了水中翻滚着残躯的水族,尽管有的皮开肉绽、有的面目残缺,张大了嘴明明就在悲鸣,却听不到一丝声音;更多已然承受不了失去生机的落在了水底,僵直的身躯、灰败的瞳仁、残留的黑气,成了那厚厚一层遗骸的共同特征。
而罪魁祸就是水中来回窜动的黑色气息,与凶兽出自同源的“混沌之息”。它们时聚时散,忽而是凝实的一团,忽而又散布到临近整个水域,只要触到水中生灵,就是皮肉溃烂、伤可见骨,一开始尚有力气闪躲反抗,但几次三番逃不过混沌之息的趾爪,无论是精神和□□都已消磨殆尽,最后只能在绝望中迎来结局。
东华是有些歉意的。那日他救走了攸攸,心有所感才封印了往生海,倘若彼时便来查探也许它们便能少受两日苦。
但也仅此而已,他不可能放着受伤的攸攸不管,而一旦沾染混沌之息,平常修为的小仙都无计可施,遑论海中将将开了灵智的水族。他改变不了这些水族的命运。
作为尊神,似乎时时被寄予厚望,但凡有危机就希望他出头解救,力挽狂澜。诚然,他有足够的觉悟为天地大劫而羽化,然而,与其说是为了改变谁的命运,不如说是为了改变天下苍生的命运,有时一与多并不一致,他所能做的也仅是尽可能做更优的选择。
当他以此为原则时,便已将自己也置之度外。歉意归歉意,挽回不了当日未做的事,也挡不了今日要做的事。
而倘若真要说引以为憾的歉意,他最深的歉意从来只有对一人。
水底游荡的混沌之息似乎对他颇为中意,像嗅到什么难以抗拒的美味一般纷纷朝他围拢来。那些原先被缠住的水族倒是压力一轻,机敏的已趁机远遁,留下伤重的在原地残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