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就是这样一支看似能如菜瓜般轻易放倒的军队,一来二去之后叫他们知道了厉害。不怕敌人勇猛,只怕敌人杀不死。谁能有无穷无尽的力气陪着耗?饶是指挥的守将有所准备,施了法术来鼓舞士气,终究还是抵不住持久不断的消耗。
从豪气震天到战事胶着,局势一波三折,战报雪片样飞至凌霄宝殿。夜华十分镇定地调了别处的天兵前来增援,总算勉强抵补了体力上的不对等,只是双方缠斗得颇为艰难。
按照夜华等人的估计,妖族大军绝不止这一招数。果不其然,稍顷,妖族大军中有些受损颇重的傀儡,突然爆出一团团黑气,将围攻他的天族士兵困在其中。被围困的兵将微一愣怔,便被这黑气侵蚀得睁不开眼,躯体上也是伤痕累累,待到黑气顺着伤痕入体,不过须臾,阵中天兵天将已然倒了一片,辗转呻吟者有之,全无声息者亦有之。
“是浊息。”一旁观战的连宋与凌霄宝殿中得信的夜华几乎同样迅地反应过来。
这一招不算意料之外,只是当初商定的应对之人此时却不在。
帝君呢?二人打量四周,未曾见到东华的身影,又与身边人相询,均未得到答案。夜华甚至已在转念,是否要立刻联络兄长墨渊,取了昆仑虚来以备不时之需。
随着战场中溢出的浊息越来越多,南天门外一贯明朗的天空骤然暗了下来。浊息在半空中飘散舞动,于堂皇的殿角上投上黑影,是讥诮,也是挑衅。
便在此时,满眼的暗沉中忽然闪耀出无数光点,光点汇聚成一片片佛铃花瓣,仿佛一场无声的雪,纷纷扬扬地从高空旋落。花瓣柔软的边缘拂过飘扬的黑气,却如一柄柄尖刀划破了轻纱般层叠的浊息,留下一个个鲜的破洞。众天兵天将顿觉周身阻滞的气息一缓。
佛铃花瓣的出现昭示了来人的信息,不用问,是东华帝君到了。天族人马气势为之一振。
东华尚未现身,倒是苍何剑先呼啸而来,朝着战场上不起眼的一角直插过去。
看似寻常、空无一人的空间突然虚了一虚,一阵涟漪般的波动之后,穿着红袍的缈落出现在了那里。
周遭众人见缈落居然藏身此处,俱是一惊。此前双方争斗良久,却无人现这一异常,果然好手段!此时,见苍何剑柄上锆英石的万余截面闪耀着寒芒,一路披荆斩棘直指缈落,均屏息凝视,帝君与妖尊之间的大战已然拉开序幕。
东华的身影几乎与苍何同时到达,他在虚空中衣袍鼓荡,气御八极,一个飞身握住了剑柄,一语不便攻了上去。
凌厉的剑气带起尖锐的破空之声,苍何铮鸣,似敲击在每个人的耳畔,不由叫人惊叹御剑人的术法之精纯、功力之深厚。
然而,就在此时,有两样声音同时响起,场上惊变令人目不暇接。
一样是来自场边人的惊呼。
不知何时,一朵黑漆漆的云裹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跌跌撞撞闯进了九重天的战场,黑魆魆一团中露出了一张眉眼有些邋遢、却仍看得出娇艳底子的脸,居然是消失多日的燕池悟。
昔日豪气的小燕壮士今日宛如备受摧残的娇花,一脸憔悴地趴在云上,声音嘶哑地大喊了一声:“冰块脸,小心!”竟是在向东华示警。
另一样却是来自东华自己。
他甫一进入战场,便觉察出了战场一角气息的不同,那里隐匿了一个空间。以在场诸人的功力,能瞒过众人眼睛的是谁,显而易见。东华使了苍何剑逼得缈落现身,思及今日之境况全拜眼前人所赐,心中怒意不得排遣,剑势之烈前所未有。
但随着苍何势如破竹层层突破缈落周围的防线,他心头滑过了一丝异样:眼前的缈落与方才相比全无变化,进展太过顺利,作为实力相当的宿敌,缈落何曾如此乖巧!纵使时间再短、攻势再厉,她也多半是铁了心要搅局的,怎可能毫无防备、任人宰割?这其中莫非有诈!
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东华的目光从她脸上滑到肩头,又从她肩头转向四肢。他不见她掏出惯常用的红绫,亦不见她动弹,殊为可疑。可就在他目光逡巡的瞬间,对面人的什么地方使他觉得分外熟悉,那种熟悉似乎是长久以来时时见到的,垂手而立时肩颈的弧度、下颌的阴影、手指的曲线……他在她虎口处露出的寸许肌肤上看到了一颗朱砂痣……
东华的瞳仁倏地放大。此时二人已近错身,他甚至来不及收回这一剑,情急之下只得强行向右扭转剑锋,左掌拍向右臂,执剑之手一偏,在她眼前不足一臂处转了方向,身随剑势迅疾旋身向上数圈,直至卸了劲道方才立定。他顾不得临阵变招的术法反噬,上前一把扣住她的手臂:“小白!”
对面人虽仍是缈落的样子,但在东华眼里,这分明就是凤九。他从那颗亲密接触了无数次的朱砂痣上现了破绽,再一一细瞧,便觉得哪里都是破绽。
凤九与缈落不仅身形,气息也毫无相似,适才离得那么近,剑气撩起她额间的碎,原本凤羽花胎记的地方虽被施了障眼法,然以他的法力仔细观察仍能觉出不同。
方才不过是利用了东华的愤怒,倘若彼时他被一腔怒火蒙蔽了理智,一心只想取缈落性命,一记杀招使到老,很可能现下已经着了道,错手之下小白便要不保,真是好生毒辣的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