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代妙义慧明境一事我另有些想法,墨渊,此事过后再与你议。”东华顿了顿又说,“倒是你们也不必都盯在我这里,回去各自恢复修为,今日之事少不得还得倚重各位。”
众人知他说的乃是聚修为净化浊息之事,虽算不得良法,到底能有一时之用,也未曾反对,各自回去安排。
折颜又稍留半步替东华细细诊了脉开了方子,再喂了两味救急的药丸,交代了凤九和重霖诸多事宜,不过对于这么个能折腾的病号依旧没什么好脸色。
东华靠在榻上已一片昏沉,尚来不及安慰凤九,他便有些支持不住,连她唤他都未答应就昏睡过去。
这一觉却睡得并不安稳。
他仿佛身处一片茫茫迷雾之中,四顾无人。一时听到哗啦啦的水声在耳边响起,一时又听到滚滚在叫“父君”,一时凤九抱着他唤“帝君醒醒”,一时又似有谁在暗处桀桀地怪笑。身上一阵热一阵寒,着实有些难熬。
半梦半醒间恍惚有人进殿来报“启禀帝君帝后,到处都找不到小殿下!”他心中一突,阖上的眼皮却怎么也打不开,只能眼睁睁听着凤九吩咐众人把一十三天翻了个底掉后连声音都打了颤。
东华想要去安慰凤九,可手脚不听使唤,全身上下似乎只有意识清醒着;他想从这麻木的躯壳中挣扎出来,身体却似从睡着的榻上向不知名的深渊掉落。心口又是一阵狂跳,眼前阵阵黑,少刻倒从昏沉的梦里醒了过来。
凤九握着东华的手趴在榻前,他一动,她立时就察觉了。
见东华皱着眉头脸色白,她一边给他揉着胸口一边问:“帝君可是心口不舒服?折颜说你心脉损耗得厉害,切不可大意!”她把自家夫君养了一百年总算有点起色,近日几番磋磨竟似又要回到刚从雷劫之下归来时的模样,叫她如何不着急!
不想放在他胸口的手被一把握住,他凝着眸子定定地看着她,像在观察她的神色,又抬起身来四处望了望,忽而问她:“滚滚呢?”
凤九不防他这么问,道:“滚滚?应是在殿中自己玩耍吧,今日还未曾有空关照,滚滚一向懂事,应不会……”
东华握着她的手突然紧了紧,他吩咐重霖去把滚滚找来。不一会儿,重霖回来复命:小殿下不在自己的寝殿,也不在太晨宫中,已吩咐众人出去寻找。
东华心下一沉,面色更冷了几分。
凤九尚不知他在紧张什么,虽有些不安,倒还镇定,她拍拍东华的手:“在这九重天上,还能丢了不成!”又转过来对重霖说,“滚滚是不是找阿离玩耍去了?洗梧宫也着人问一声。”
东华心知滚滚不是那样的孩子,明知父君外出未归还有心情自顾自玩耍,应是有了什么变故。他不欲凤九着急,只能先压下念头。
太晨宫诸人办事都随了主人,十分利落,不消片刻,消息传回来,果然四处都找不到小殿下。
一十三天丢了小主人,气氛变得沉闷而压抑。凤九仍是不信,指挥着众人再往滚滚可能会去的所在翻找,人来人往忙忙碌碌,可终究无果。
东华站在寝殿外,望着有些阴翳的天色,神色莫定。
他觉得最近这几件事生得颇为蹊跷。先是做了关于妙义慧明境的梦,又梦到了缈落,印证了妙义慧明境崩塌、三毒浊息源源不断的情状,今日却是把滚滚也拖了进来,莫非这竟是个连环扣?到底是上天给自己归来的考验,还是有人设了莫大的阴谋?
不得不说,不论是哪一种,都抓得极为精准,抓到了他的痛处。几十万年的神生里,唯独凤九与滚滚的事,他不能赌亦不敢赌。然事已至此,容不得他退缩。他东华亦不是怕事的人!
要找到滚滚,不是没有办法,只需血亲的心头之血作引即可。
一念既生,他返回殿中,化出把匕,扯开衣襟就要往心口刺去。谁知被从旁伸出的一只素手拉住。
凤九目光盈盈盯着东华:“帝君,你是不是忘了滚滚还有我这个娘亲?”她抓了东华的手,引那匕往自己胸口去,东华自然不愿,二人扯着匕僵持。
凤九急道:“帝君,你记不记得我与你说过,这次我要与你一处?之前你在妙义慧明境中净化浊息,我帮不上忙也就罢了,怎么找滚滚也不让我这娘亲出力?”她又语声一软,“东华,你心脉耗损已然不轻,小白心疼你,你让我来!我们还要一起去找滚滚!”
东华看着她如泣似诉的眸色,暗叹一声,手上慢慢松了劲。
凤九从他手里拿过匕,毫不犹豫就朝着心口扎去。一滴血珠刚冒出来,东华便收了匕,迅施法裹了那血,又给凤九止了血。见她无虞,方才引了那滴心头血施展寻人之术。
金光裹了血珠闪了几闪,一道淡淡的红线从悬空的那滴血珠上延展开去,缓缓指出了一个方位。
东华和凤九对视一眼,跟着那道红线来到殿外,又离了太晨宫,往前不远,竟是停在了芬陀利池旁。
芬陀利池乃是一十三天的胜景,池中的千叶白莲据说乃人心所化,卓然仙姿,尊贵无匹。
眼前正是一池开得繁茂的白莲,高高低低的茎蔓上或有芙蓉或有菡萏,大如圆盘的荷叶层层叠叠铺满了整个池子,一阵风过起了层荡漾的碧波。
东华对此处并不陌生,以前他时常来此钓鱼,或扣着本书在池边树下养神,更在这里见识了凤九应付相亲流水席的手段。八百年来诸多波折,离上次来却是有些时候了。他记得,彼时池边常有九重天的仙鹤来此徜徉,飞虫鸟雀也是有的,偶尔还能见到别家仙府里偷摸出来溜达的仙兽。纵使因为芬陀利池近着太晨宫,诸位仙家不敢冒犯,但该有的生并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