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柏行偶尔悄悄余光瞥一眼她,只见她目光空泛,精致婉约的面庞似一尊玉雕像。
那是一种不知道经历过多少痛苦之后的平淡与绝望。
明明是春日桃花一般绝艳的姿容,却有这样令人心碎的神情与遭遇,陈柏行更不忍心下手。
书月收回思绪,看向眼前穿着灰白相见长袍的年轻男子,他一双眼睛温润,五官清俊,瞧着便是个好人。
但好人又如何?
即便是好人,也还是会手执银针,一次次地扎她的手指头。
她声音清冷,轻轻咳嗽一声,淡淡说道:“不劳您费心了。”
只要能换来6家给杏儿找到治疗脸上疤痕的大夫,那也算是值得了。
至于往后的事情,只能往后再说,她现在最要紧的便是治好杏儿脸上反复溃烂的伤口。
陈柏行没再坚持,这一次取血之后却还是委婉地同6老太太说道:“无论什么人,若是日日取血,指尖血也是无法源源不断地能取得出来了,若是可以,不如让那姑娘还是休息几日,取出来的血才更好更多。”
6老太太靠着贵妃榻上,今日6莺岚也回来了,她身着一件绯红色长裙,妆容精致,娇美可人,听到这话之后笑道:“祖母,那血难免带着腥味,我三五日喝一次都觉得难受,怎的忽然要日日都取了?”
6老太太拍拍她的手,笑着说道:“还不是怕你身子忽然不好了难受?既然你不是日日都要,那就隔上一日取一次吧,总归趁着她还在府里,你身子尽快好起来才是。咱们府上与她是远亲,也不能一辈子留着她,若是你身子迟迟不好,那还要想法子把她留在你的身边呢。”
若想把卢书月留在6莺岚的身边,能有什么法子?除非是让卢书月嫁到宣德侯府去,可宣德侯府没什么能娶她的男子,除非是给晏杭做妾氏。
6莺岚娇俏动人的脸上都是红云:“祖母,您说什么呢!将军可不能纳妾,否则我才不愿意呢。”
6老太太笑着把她搂到怀里:“那你便要争气,早日养好身子也好圆房,给他们晏家添个大胖小子,祖母也就放心了。岚儿,将军待你如何?”
6莺岚更是害羞,声音里带着甜蜜:“他虽然日日都忙,但心里惦记着我,得了什么好东西都让人送到我房中,将军还说了,他过两日有空会来看望您老人家呢。”
晏杭如今正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6老太太听到这话自然高兴,立即让厨房里提前安排好那日的宴席菜肴,势必不能慢待了晏杭。
而这几日,6家请到了一位大夫,那大夫给杏儿开了一瓶药膏,敷上之后伤口当晚就没那么痒了,杏儿难得睡了一个好觉,书月心里也放松了些,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还是在疼,只是休息了两日没取血,指头红润了些。
她努力地吃饭,尤其是红枣猪肝之类的,人活着先得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等杏儿的伤好些了,她打算着还是要带杏儿搬出去,到时候自己是可以给6小姐当药引子,但绝非是拿自己的健康与命去拼。
这一日,书月托6家的丫鬟悄悄地出去买了些纸钱,因为到了她姨娘的祭日。
她找了个6家荒废的旧院子,小心地在火盆里把纸钱点燃,低声道:“娘,不知道爹到了那边是不是也遇到您了?女儿还是希望,您下辈子莫要再遇见他,您可以遇上旁的更好的人,过上更好的日子。原本女儿还想为您报仇,可如今卢家上下都死于大火,女儿竟不知道还要如何报仇了。”
纸钱燃起来的火星乱飞,呛得她眼泪直流。
“女儿这一生,与您一样,皆是痛苦与后悔,但女儿不会放弃,仍旧会好好地走下去,会报答杏儿的忠心与爱护。娘,您收到女儿给您送的纸钱了吗?”
破败的院子里,处处都是凄清,瘦弱的女孩儿蹲在火盆跟前低声讲话,旁边一株老树开满了嫩黄色的梅花。
风吹得人很冷,而晏杭席上喝多了酒,借口休息一番出来走走,不自觉地被梅香引到此处。
他背着手,穿一身月白色竹纹锦服,袖口缀着云纹银线,挺拔而潇洒,虽然在军中历练八年,但这月白色却给他平添一丝温润,加上他那张脸生得极好,眉目似画,鬓若刀裁,神色转换间,让人品得出不同气质的赏心悦目。
若是在旁的地方,他瞧见一个女孩儿,无论是丫鬟还是小姐,必定要立即停顿住脚步往回走。
可今日晏杭却定定地站在废园子的门口瞧着那女孩儿间的一枚簪子。
那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枚素银簪子,可不知道为何,他脑海里猛地浮现出有人拿一枚素银簪子在他手心里写字。
那人动作温柔似水,一一划,直写得他心里也跟着柔软起来。
晏杭正自在心里揣摩,书月忽然就有所感应似的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直吓得她差点摔跤,立即站了起来,心中庆幸自己出来时戴了面纱。
可是……即便她戴了面纱,他就认不出自己了吗?
时隔九年,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变化,兴许是变化了,最起码长高了,髻的式样也变了,从前听家里人说,她声音也跟从前不一样了,更别提经历大火之后,处处更是不同。
书月往后退两步,垂着头,她不想跟晏杭再有任何交集,只希望他识地快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