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议论纷纷,苏如晦听见有人点头称是,“那小子高傲得要命,上回我有意结交,敬酒与他,他竟说他喝不了酒。笑话,分明是看不起老子。”
“就是就是,要我说,苏如晦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桑持玉不是同他不对盘么?他干嘛救他?”
苏如晦气笑了,“我说这位燕校尉,我们是不是以前有过节?”
“公子何出此言?”燕瑾瑜讶然道,“我素来礼贤下士,虽然你有个黔父亲,但我从不曾低看你。”
苏如晦有点儿牙疼,这厮是不是离了出身就不会说话了?
燕瑾瑜又道:“只不过今日实在是看不过去,出来说说公道话罢了,免得诸位弟兄白送了性命呐。”他话音一转,“苏公子,你与桑持玉相识不过数日,怎得今日就要舍身相救?我知道了,桑持玉为人虽然傲慢,但胜在冰肌玉骨,风姿卓绝,想必苏兄是怜惜佳人吧。”
此话一出,后头立时有人起哄:“苏哥,桑持玉成日板着个冰块脸,床上别冻着你。我认识许多美人,改日引荐给你,保证比桑持玉好一万倍!”
塔楼里哄堂大笑。
这话儿太过轻浮,苏如晦竭力压住心里的怒气,问:“一同在拓荒卫便是战友,他日诸位上战场不幸遭难,若无人来救,敢问诸位当是何等心情?从此以往,谁还敢舍身忘死,保卫秘宗?”
一个子弟道:“别的弟兄我自然要救,桑持玉就算了。他素日看不起我们,想来定然不屑于被我们救吧。”
众人纷纷道是。
苏如晦想说桑持玉并无蔑视他人之意,那家伙只是单纯地不会说话。然而此时辩解压根不会有人信,偏见已经产生,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苏如晦的心跌到了谷底,他忽然能理解为何桑持玉独来独往了。桑持玉没有朋友不是因为他交不到朋友,而是因为他不需要这些低劣无耻之徒做他的朋友。
苏如晦很想知道他在桑持玉心目中的形象,该不会和这些人一个模样吧?
燕瑾瑜叫人搬来了美酒佳肴,塔楼里的集会逐渐成了世家子弟的狂欢,不再有人记得那个生死未卜的桑持玉。灯火通明间,火光映着苏如晦的脸颊,半边明半边暗。他很少有这样沉默的时候,往日跳跃在眼角眉梢的笑意沉寂下来,整个人一下子冷了许多。
周小粟蹭到他旁边,期期艾艾道:“师哥,我不是故意迷翻你的手下的,我还以为你要找燕郎麻烦呢。但是我觉得燕郎说得没错,你和那个小怪物是仇家来着,干嘛管他?”
苏如晦看了她一眼,道:“你听着,你再跟燕瑾瑜混一块儿,迟早完蛋。”
周小粟不爱听这话,翻了个白眼,自己喝酒去了。
江雪芽大剌剌坐到他身边,“行了,咱已经尽力了,别搁这自责了。”
苏如晦扭头看江雪芽,他和师姐是死党,他要揍人,她二话不说,撸袖子就上。他要干什么事儿,无论多出格,江雪芽从不拒绝,反正天塌了她顶着。燕瑾瑜有一句话说的不错,贪狼矿场很危险,师姐和桑持玉非亲非故,确实不该拉她下水。他们师门仨人,独江雪芽有正经差使,在外头说话有分量。从小到大,她不知道帮他和周小粟拾掇了多少烂摊子。
江雪芽看他沉默,喝完最后一口酒,道:“你要是真这么想去,我奉陪。”
苏如晦叹了口气,“师姐。”
“不是白帮你啊,以后你的机关傀儡,所有图纸我都要。只卖给我一家,而且你得打折。”江雪芽撸起袖子,拍拍他的肩膀,“犹豫什么呢,什么祸事咱俩没闯过?你师姐我亲缘淡薄,我一生下来我爹说我抢别的兄弟姊妹的奶,天性狠戾,将成大患。我连家里人都没认全,我爹就把我远远送走。嘴上说托付我大任,其实就是由我自生自灭。所以阿晦,你和小粟就是我亲人。有事儿你就办,我给你兜着。走!”
苏如晦按下她,“师姐,不救了。有多大能耐干多大事儿,咱们没法子,看桑持玉自己的造化吧。”
他站起身,拎着酒壶一个人走了。江雪芽以为他真的放弃了,继续喝起酒来。她不知道,其实他打算自己一个人去贪狼矿场。他自己的决定,不必连累其他人。他去江雪芽的营房偷了地图,上面标注了贪狼的位置,又去马厩偷了马,贿赂守门卫士出了营地。
或许有人会觉得他脑子有病,其实他只是看不得别人被抛弃。他理解那种感受,像被遗忘在封闭的棺材里,无人知晓,无人救援。他时常记起父亲远行,师父病逝后的苎萝山,山林寂静,像咽了声儿,不了斋紧闭的门扉隔开他和喧嚣的世界。他雕了许多三头小狗,固执地等待远行的人归来。那扇门最终还是没人打开,他的棺材深埋在世界的角落,至今无人开启。他背起行囊,焚烧所有木雕,去往边都,成为恶名远扬的纨绔。
如果没有人去打开桑持玉的棺材,那就由他去吧,虽然桑持玉厌极了他。
临走前回头望了眼笙歌飘渺的塔楼,他不由得淡淡地笑了笑。
桑持玉,你不嫁我真说不过去。
第46章可别喜欢上我
下雪了。纷纷落雪像出丧时撒的纸钱,那静谧飞舞的模样好似天地在为桑持玉哀悼。桑持玉和其余天字队军士被押上营帐前的雪地,雪粒子积落在他的睫羽和间,视野也变得朦胧。这里是贪狼矿场,隶属于黑街。黑街和秘宗对峙多年,双方皆在广袤的雪原中不遗余力地搜寻着对方的矿场地点。雪境恍若辽远的宇宙,而散落其中的矿场则如渺小的星子。谁率先现对方的位置,谁就可以占据先机。这次拓荒卫得知贪狼所在,原以为胜券在握,谁知中了敌人的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