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研究,盛卉和同事们大约可以确定,季寒书所说江舟集团掌握的那种技术,应该就是“加熟成”——顾名思义,通过高科技手段对某种烈酒中的风味物质进行分析,然后根据分析结果,从不同的橡木桶中提取对应的风味物质,最后使用特定设备将酒与风味物质混合,在极短的时间内达到其他酒厂多年桶陈的效果。
和餐饮行业中所谓的“分子料理”有异曲同工之处。
他们想利用这种技术,在年末的中国烈酒大展中打一个翻身仗,摆脱如今的舆论泥沼。
如果说江舟集团之前的抄袭都是小打小闹,那么他们现在选择走的这条路,虽然铤而走险,但是,在盛卉看来,是对盛世最大的一次威胁。
中国不像苏格兰,对威士忌的酿造、陈放有着严格的法律规定。国内民众对洋酒的情怀也并不深刻,可能只管这瓶酒好不好喝,不在乎它是添加剂混合成的,还是在木桶中存放多年,由时光馈赠的宝物。
盛卉不确定竞争对手掌握的技术能加复刻出多美味的酒,但她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年末的烈酒大展,既然江舟要带着加熟成的“年轻酒”参展,那她就走向另一个极端,向这个年轻的竞争对手展示一下盛世在申城根植近百年的历史底蕴,将品酒的奢华与浪漫拉向极致。
她要推出盛世诞生以来最贵的一款酒。
但是,只靠她和蒸馏厂的同事们,并不能完成这项伟大的任务。
盛卉不得不去拜托一个人。
午后微风习习,盛卉让乔黛留在车里等她,自己缓步踏入了一座位于半山腰的古朴庄园。
穿过成片的葡萄架,沿途有西式长廊,也有中式亭台,她走到别墅门口,佣人为她开门,耄耋之年的老人白苍苍,已经坐在客厅等她。
“爷爷,下午好。”
盛卉在他身旁坐下,“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几案上摆了两杯温水。他们调酒师不怎么喝有味道的水,老人直到今天还保留着这个习惯。
他看着盛卉,这个唯一的孙女,缓声说:“我身体很好。小杏最近怎么样?”
“她呀,天天疯玩,乐着呢。”
盛卉一边说,唇角不禁带起一抹笑。
老人看着她,眼神颇为惊讶。
之前每一年春节,盛卉带着小杏来他这里拜年,都像是走过场一样,说几句吉利话,面上的笑容除了礼貌之外,几乎不含任何感情。
可她今天显得很温柔。
或许是因为有求于他吧。
盛卉直入主题,虽然来之前已经在电话里说过,但她还是重复了一遍:
“爷爷,我想做一款5o年份的酒,限量一千瓶,出厂定价在二十万级别,或者更高。但是盛世现在各个酒厂里,存放时间最久的桶也只有四十多年。我知道有几个五十年以上历史的陈酒仓库是您私人管理的,我需要您的帮助。”
本来所有酒都应该接受集团的统一管辖,但是上一任董事长,也就盛司年,和上上任公司掌权人,也就是他父亲的关系非常差,不知道当年闹出了什么龃龉,老人就把最老的一批仓库锁了起来,脱离公司,自己安排专人照看。
盛卉对于眼前这个面容冷峻的老人,几乎没有什么亲情的羁绊。
他和妻子刚结婚不久就离异了,丢下一个性格顽劣的儿子,踢皮球一样,谁都不爱管。可以说,盛司年的童年非常孤独,他像孤儿一样长大,父母的冷漠、家庭关系的淡薄,是形成他那扭曲性格的主因。
盛卉甚至恨过爷爷奶奶一段时间。当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盛司年一死,再大的恨意也无处泄,所有人都是孤家寡人。
血缘关系是上天赐予的,永远也无法切断,而爷爷奶奶膝下只有她和小杏,所以,盛卉每年都会看望他们一次,以示关心。
这个年轻时极度冷漠的老人,在积年累月的独自生活中,性情变得和缓了许多。
原本并不存在的舐犊之情,也随着年龄增长渐渐萌生、旺盛。
“只要你想要,就都拿去吧。”
老人平静地说,“爷爷的一切,本来都打算留给你。”
顿了顿,他又说:“只是,那些酒都是我在好几十年前存放的了,不知道符不符合现在年轻人的口味。”
盛卉:“我有办法,一定能加工成藏品级别的佳酿。而且我看过您以前的酿酒记,那些酒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两人又聊了一些制酒工艺相关的话题,盛卉清晰的、富有创造力的调酒思路,以及市场敏锐度,都让老人感到不可思议。
说完了公事,顺着话题延展,盛卉又和老人聊了一些闻,甚至闲话家常。
佣人送来清甜可口的糕点,她也坐在老人面前把它吃完了。
直到会面即将结束,八十来岁的老人突然闭眼长叹一口气,再睁眼时,浑浊的眼球长出几条红丝,他轻轻扯起唇角,温柔地说:
“孩子,谢谢你来看我,我感觉你好像变了很多。”
“有吗?”
老人点头。
盛卉愿意来这里见他,愿意找他帮忙,已经出乎他的意料。而她今天在他面前展现的平和气质,更让他感到惊讶。
当年的事故生后,盛卉得了心理疾病,他曾经去她舅舅家看过她几回,那时才知道儿子对儿媳妇所做的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