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
江舟笑了笑:“怎么今天有空了?”
6德兴慢吞吞进去泡了壶茶,用的是珍藏了许久的茶叶,绿茶性凉,挺翘的叶尖在杯中旋转着打颤。
江舟好似从那打着颤的叶尖上感受到了6德兴激动的心情,于是他没说话。
倒是6德兴自己怔住了,半晌叹了口气:“老了,年纪大了,连茶都泡不好了。”
“不瞒你说,我这一年里,叹的气比我前半辈子加起来还要多。”
江舟便笑:“是您今年要操心的事儿太多了,所以觉得累。”
6德兴看了他一眼,开了铺子的江舟这会儿可以说是意气风,浑身透着一股精神气,让他这个老年人颇有点羡慕:“你最近过得不错。”
江舟颔:“嗯,虽然累了一些,但好在值得。”
“值得?”6德兴把这两个字放在唇齿间反复咀嚼,好像在问自己,值得吗?
他找不到答案,只能求助于眼前这个年轻人:“你觉得,我这茶馆,开的值得吗?”
江舟诧异:“这……我说不出来,一个东西值不值得,得看对您有没有意义,如果有,那他就值得。”
他停了一下,或许是感觉到了6德兴的颓丧,开口道:“我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更何况值不值得这件事,问我一个外人,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您若是觉得值得,那他就值得。”
6德兴若有所思:“其实是值得的。”
“嗯?”
“我二十岁的时候从我父亲手里把这个茶馆接下来,那时候我父亲告诉我,丰泰茶馆就是6家的基业,是6家的命,我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从那以后开始研究怎么泡茶,各式各样的茶怎么泡能泡出最好的口感,致力于把这个茶馆延续下去。”
他的生意缓慢温吞,显然是在回忆些什么:“我学了很多东西,这些年也在为之努力着,但我前些日子有些茫然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这么大的年纪,却像个二十岁的小年轻一样茫然。”
江舟摇头,每个人都有茫然的时候,就像他,也茫然过无数次。
6德兴继续道:“我从前觉得,把茶馆开下去,就是我这一辈子的使命,可是最近却突然迷惑,这是我自己的使命,还是我父亲给予我的使命?想要把茶馆继续开下去的使命?”
他前些日子是江舟的铺子里看过,那么多美味独特的东西,那些奇的想法,在他看来充满着不可思议的感觉。
江舟果断放弃鸡蛋糕和关东煮,转而开起了这样一个小铺子,在他看来这样的魄力,是他所无法达到的,而江舟做到了。
他不可避免地对自己产生了怀疑的想法。
江舟依旧没有说话,听着6德兴的自叙:“我以为我的想法就是好好开茶馆,然后把茶馆传给我儿子——像是我父亲以前做的那样,然而我觉得我或许错了。”
如果时间倒退到他二十岁的时候,他看到了外面五彩斑斓的世界,看到了那么多奇的东西,无限的可能性,他可能会成为一个木匠——他很喜欢木雕,也可能会成为一个厨子——他对美食有独特的见解,如果,他在想如果,他当初没有接下他父亲递给他的使命,他的一生还会被拘束在这个茶馆里吗?还会被拘束在小小的茶房里吗?
他不知道。
但是他从江舟的身上看到了这样的可能性。
他觉得自己有点羡慕江舟这样的洒脱,对自己的人生有明确的规划,有明确的目标,还懂得取舍。
可惜他年纪已经大了,再也没法做出这样的纠结和选择了。
像是回顾了一生,重揣摩过了自己的过去,6德兴身上那股颓丧的气息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尽管很微妙,江舟依然感觉到了,他只能说自己很惊讶:“你……”
6德兴郑重地拿出了一个小木盒子。
盒子上了锁,能看的出来年代久远,上头的漆都斑驳了,然而锁头又很,应该是经常换。
6德兴颤颤巍巍地开了锁,从里面掏出来了一卷纸,一张一张铺展开来。
江舟跟着看了一眼,大多都是契书,有买有卖,卖的更多一些。
“这些年为了维持这间茶馆,我卖掉了不少铺子和茶庄,镇子西边那块山头原是我家的,但是前些年茶馆周转不过来,我就卖给了木材铺,还有些别的,基本都没了,现在就剩这间茶馆和一个小庄子,几亩良田。”
他把那张茶馆的地契推到了江舟的面前。
江舟脸色很奇怪:“你这是?”
6德兴叹气:“这破茶馆再开下去我要破产了,还不如及时出手卖点好价钱。”
看着江舟瞪大的眼睛,他难得有点愉悦:“你那小铺子太拥挤了吧?我看你的心很大,不像是会知足的人。”
见江舟点头,他眯起眼睛笑了:“你看我这茶馆够不够大?”
大,当然大,江舟那时候刚来的时候就观察过,茶馆占地面积很足,更何况还有二楼。
只是6德兴的说法让他有点不可思议:“你要把茶馆卖给我?”
6德兴把地契又往前推了推,让江舟看的更清楚一点:“你觉得怎么样?”
江舟认真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买不起。”
他虽然挣了不少钱了,但是真要买这么一个大茶馆,还是有点难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