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走到了毕行一的背后,蹲坐下来。毕行一整个人的血压瞬间上升,心率变快,呼吸加。秦戈站在他背后,现他浑身肌肉都绷紧了。
他在紧张。这是毕行一被捕之后第一次出现应激反应。
在应激反应状态下,他的心理防御体系会空前强大,“堤坝”增强,秦戈无法进入他的“海域”。
“你讨厌它,对吧?”秦戈走到毕行一身后,站在狮子身旁,抚摸着毕行一的头,低头悄声说,“你允许我‘巡弋’你的海域,我就让它离开。”
“……不。”毕行一咬牙道。
“我不会伤害你,但是它会。”秦戈说,“你答应我的要求,我立刻就能让它离开。你知道我是精神调剂师,我没有能力伤害你。”
说完这句话之后,毕行一的心率和呼吸再次加快了。他害怕了。秦戈在瞬间有些茫然,但立刻就明白了:秦戈是精神调剂师,毕行一害怕的是这件事——他不信任精神调剂师,因为他在别的调剂师那里曾经经历过某些事情。
秦戈想起谢子京说过,除了卢青来之外,他不允许任何别人进入自己的海域。
“我认识卢教授。你知道的,他是我的工作伙伴。我们很熟悉。他跟我提起过你,你很善良,很勤奋,只是心里有一些问题解决不了。你很爱你的妹妹毕凡,我们都知道的。”他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如果你想尽快解决这件事,我是值得信任的。”
急促呼吸几次之后,毕行一的心跳终于稍稍平缓。
“……我知道我有问题。”他低声说,“但不是大问题。我很爱毕凡,我要保护她。”
“嗯。”秦戈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毕行一终于答应他的要求,允许他进入自己的“海域”。秦戈示意谢子京收走巴巴里狮,闭目低头。
。
世界上没有两处相同的“海域”,哪怕是两个同样罹患妄想型精神分裂症的人,他们的“海域”也必定是在原有基础上变化的。
只是几乎每一个出现妄想症状的精神障碍患者的“海域”里,都充满了各种强烈且毫无逻辑的情绪性标记,如同秦戈之前巡弋过的毕凡的“海域”一样,除了恐惧,全无任何真实的细节。
但毕行一的“海域”不一样。
秦戈落入了一个城市中。他站在一条狭窄的街道上,两边全是高耸入云的房子,天顶阳光炽烈,所有东西的影子都直挺挺地落在地面。周围的房子风格并不入时,秦戈手搭凉棚看了半天,心中一凛:所有的房子都是一模一样的自建房,门牌号无一例外都是6o3号。
他看不到任何生物,无论是鸟还是人。但空气中回荡着古怪的嗡嗡声,像是人说话的声音,又像是穿过屋隙的风声。
秦戈推开了身边的一扇门,踏入屋内。
但他刚刚进入,立刻又退了出来,转身走向另一扇门,再次打开。
连续开启了十几扇门之后,秦戈深吸了一口气。
每一扇门里都没有任何内容,全是深不见底的黑。黑暗中仿佛藏匿了什么东西,它吸走了所有光线,门里门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秦戈不敢贸然踏入。他思考片刻,开始沿着街道往前走去。走了一会儿之后,耳边的嗡嗡声忽然消失了。突如其来的静谧让秦戈一时感觉不习惯,不由得抬起头。
一只巨大的眼球悬浮在楼房上空,正盯视着他。
秦戈顿时想起毕凡“海域”里那些圆睁的眼珠子。
很快,眼珠越升越高。一张人脸出现在高空。是毕行一的脸。
秦戈心中一震:这是毕行一在“海域”中的自我意识!可它的形态太巨大了。
巨大的毕行一抬起腿,朝着楼房踩了下来。所有的楼房瞬间像纸片一样碎了,碎片穿过秦戈的身体,化为细细的雾气,消散在空气里。秦戈连忙转身跟在大步离去的毕行一身后。
随着行走,毕行一的身影越来越小,渐渐与秦戈一般高矮。
所有的碎片与雾气化为了无数斑驳的影子,这是一座有水声的森林。毕行一仍在不断往前走,秦戈又听到了那种嗡嗡声。
这回他听清楚了,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在问“找到了吗”。
毕行一站定了。
“没有。”他回答。
森林再一次碎了,纸片一样的碎屑纷纷四散。秦戈只来得及看到黑色的溪水里翻滚着无数细小的章鱼腕足。
毕行一的声音在抖:“我还在找。”
他继续往前走,碎片和雾气又一次凝聚起来。这回秦戈经过的是一片沼泽。
再这样跟下去毫无意义,这些全都是无逻辑的片段。秦戈决定侵入毕行一的深层“海域”。他疾走几步抓住毕行一,把手按在毕行一的胸膛上,强行压了进去。
强行入侵“海域”极其危险。深层“海域”里是曾被反复咀嚼过的记忆和重要事件,往往也全都是哨兵和向导最隐秘的过去。如果未获得允许,调剂师很可能会被困在其中无法离开。
但秦戈巡弋的时间有限,他不敢耽误。
手掌压入这位“毕行一”的胸膛,像压入一片粘稠冰凉的固液混合物。秦戈闭紧了眼睛,他像是穿过了这片固液混合物,摇摇晃晃地站在风里。
睁开眼时,眼前是一个不大的房间。他正躺在一张舒适的躺椅上,有一个男人坐在他身边,但秦戈看不清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