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奥维德说,“历史课本里说过的,在马赛落地五十年之后,人类的生产力和技术水平会倒退回地球时代的文艺复兴时期。如果要维持现在的文明,至少需要三百万人口。”
“对,所以才有了‘基因存续’计划。”江彻点点头。
社会生产水平过高,会对星球资源造成毁灭性的打击,而社会生产水平过低,对当时的地球人来说问题则更为严峻:从地球移民到马赛的这些人本身已经在相当达的社会中生存,他们的技能和知识水平远远过文艺复兴时代,一旦落地,这些人可能根本无法适应马赛,产生各种各样的问题。而无法避免的是,在长时间的星际旅行之中,人们会因为宇宙射线或各种亚社会问题产生生理和心理的疾病,这对人类的繁衍来说是致命的:本来人口已经太少,却又必须面对自然的淘汰法则。
在这个问题上,没有人会和你讨论道德与否。道德与社会法则,全都让步于最基本的生存需求。
人类已经攀爬到马斯洛需求金字塔的顶峰了,却因为一颗来势汹汹的小行星,全都落到了底部。
但是已经没有时间去论证和安排更好的方法,在持续不断的争议中,“基因存续”计划因此被提上台面。
“基因存续”计划打算保存和延续包括人类在内的一切生物基因,以便于在马赛落地之后,立刻开始繁衍的、并且智力和体格水平能维持较高水准的人类。这个计划通过两种方式来实现:冷冻拥有特优基因的人类,以及改造并克隆拥有特优基因的人类。
“你是第二种。”江彻指了指自己,“我是第一种。”
江彻生活在中国内地的一个小城市中,是在册的国家一级运动员,但因为没有在国际比赛上获得过有效的奖牌,他很快退役,回家读书工作了。
“基因存续”计划就是从具有高智力或者好体格的人中开始的。
江彻接到去作身体检查的通知时以为只是常规的例行检查,并没有在意。一周之后检查的结果下来,他现自己的检查单上盖了一个红戳:初审通过。
随后便是到省里去检查,最后进入国家的科研机构检查。江彻的智力和体格水平都通过了测试,他成为了亚洲地区“基因存续”计划的成员之一。
江彻也是在这里第一次知道了“基因存续”计划和“大撤退”的详细内容。
从全球6o亿人之中精心挑选一百多万人进行转移,舍弃余下的人类——江彻在知道这个内情的第一时间找到了上级负责人,提出自己的要求:“可以冷冻我,也可以抽取我的血液进行改造和克隆。但我要求,我的妹妹也必须和我一起转移。”
“你还有个妹妹?”奥维德很好奇,“她跟你长得像吗?”
江彻没理他的问题,慢吞吞继续往下讲:“我妹妹是不可能转移的,她是一开始就被剔除出转移计划的那种人。”
他按着自己的左胸,那里有无关生理因素的隐约疼痛。
“她是先天性心脏病患者。”
“大撤退”的筛选是极为残酷的,老弱病残完全被剔除,除非他们有一个出色的大脑。江彻的妹妹江慕除了会唱歌,并没有特别的技能,她不可能登上前往马赛的舰艇。
与妹妹相依为命的江彻固执地提出了这个要求。因为他的单子上各项指标都非常优秀,胶着许久,终于成功为江慕争取到了舰艇上的一个位置。
奥维德紧张极了,他紧紧盯着江彻的眼睛,迫切地想听到更好的消息:“那太棒了!她也来到了马赛……”
“她没有。”江彻说。
他的目光落在奥维德身后的墙上。那里贴着一张色彩鲜艳的画报,但看设计风格明显是旧时代的复刻产品。画报上有一个女人的剪影,她站在层层的人群之中,纤细的手握持着面前的直立式麦克风。
一百多万的迁移人群,在经过无数险关与风浪之后,最后只有三十多万人抵达马赛。
江慕不在这三十万人之中。
江彻是在科学署里苏醒的。他从湿淋淋的休眠舱中醒来,经过三个月的康复训练才能行走。
而在察觉自己能说话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找江慕。
江慕和那六十多万人一起,消失在“大撤退”路径中的某一处。舰队损失了几乎一半的舰艇,而江慕就在消失的这一半之中。没有人能够告诉江彻当时生了什么事,迁移的每一天都是重重险关:舰队受到巨大的引力走错了路,舰队误入了小行星带,舰队与宇宙中某些不明物体生了碰撞……总之,江慕是没有了。没有遗体,没有遗言,他们给江彻留下的是江慕当时体检的一张证明书。
她的照片贴在单子的右上角,江彻还在这个单子上看到了自己的签名。
他没有办法去讨要一个说法。无数的人是只身上路的,他们在决定登舰的那一刻就已经要和自己的亲人爱人永远道别。与最爱的人哭着道别,远行者转身便拎着人类存续的希望登上了舰艇。江彻一遍遍跟自己说,他不能怪任何人,让江慕得到迁移机会的是自己,而迁移是有风险的。
道理很正确,但他无法说服自己。
江彻说着,现墙上的画报模糊了,眼前的奥维德也模糊了。
“我要回去……我要回地球。”他低声说,“她是在这条路上消失的,我们沿着这条路往回走,也许还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