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停车场不远就是门诊大楼。展骏带着王钊君穿过门诊大楼,抄近路准备进入住院大楼的时候,两人同时在门诊大楼大厅中央的问讯处前站定了。
问讯处那里有个坐在轮椅上的人正在大吵大嚷,说自己在医院里等了两天了连个门诊都没看上。声音很大,嗓门很高,王钊君和展骏都认出了给他推着轮椅的年轻人正是展韦。
展骏原本还不错的心情顿时落到谷底。展韦也就罢了,可展立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展立国还在那里和问讯处的护士争执,医院的保卫人员已经走了过来。展韦连连道歉,推着依旧骂骂咧咧的展立国准备上电梯时,被展骏拦住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展骏毫不客气地盯着展韦。
展韦吃了一惊,结结巴巴地“哥”了半天,最后长叹一口气垂下了肩。
并无什么意外,展韦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只可能是展立国。
展立国跑到展骏那里寻衅不成,钱也没拿到反而被宿舍区的保安赶了出来,并且再也进不去了。他来这里的钱都是从展韦那里拿的。他告诉展韦自己和朋友合伙在夜市摆了个烧烤摊,要拿三四千块买原料,展韦以为父亲真的开窍了肯认真工作了,高兴得不得了,和未婚妻商量之后给他腾了五千块钱。展立国拿着这五千块钱立刻搭火车来找展骏讨债,谁料毫无收获。他用剩下的四千多块钱在便宜的小旅馆里住着,吃喝玩乐好一段时间。前几天数着钱不够了,在大儿子这里实在讨不到什么好处,他就想再回去投靠展韦。可火车站还没走到,就被人扒走了钱。和剩下的四百多块一起包在小布兜里的还有他的身份证和残疾证,展立国顿时失去了所有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凭据。他气急败坏又落魄不堪,想去找展骏拿点路费,谁料在过马路时没注意看交通信号灯,闯红灯被辆电动车给撞了,手臂骨折。
展韦匆匆将事情都说给了展骏听。展立国一个人坐在轮椅上,远远地在外面的树丛里呆。他刚刚冲着那个二十来岁的小护士破口大骂时气势那么足,在看到自己大儿子的瞬间立刻就萎了下去。展骏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有怨恨,有难受,有烦躁,还有茫然。
他好像永远都摆脱不了这个人和这个人的那些烂事。
“他被送到医院这里来,但是什么能证明身份的证件都没有。医院的人就联系了残联,残联在系统里查他名字,然后才找到了我这个监护人。我也是昨天晚上刚到的。”展韦看着展立国的背影,脸上也是一片疲倦之色,“其实也没他说得那么夸张,早就给他做了检查,也装了夹板。不过他假肢被撞裂,现在是走不了。他就是心烦,说这里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心情糟了就胡闹。”
三个汉子都沉默了。王钊君看两兄弟谁都不说话,擦擦鼻子冲展韦道:“阿韦啊,肥哥心直,说句不好听的你别往心里去。你爸这个人,没有心。你对他好,可他把你们两兄弟就当成个取款机,你们能让他这么取下去?赡养老人没错,但量力而为的道理你也懂吧?你现在要结婚,你哥还在事业上升期,这个问题不能耗着,一定要想出个解决办法。”
展韦“嗯”了声。展骏拦着还想继续往下说的王钊君,转头对着弟弟。
“展韦,那五千块钱是你存着结婚用的?”
“不,不是。”展韦连忙摆手,“我结婚的钱绝对不会动的。导师不是把我介绍进了一家设计院么,那五千块是我上个月拿的工资。是工资的三分之二,不是全部,哥你放心。”
展骏哪里能放心。他心绪乱成一团,还没理好怎么说的时候,站在面前的展韦犹犹豫豫地开口了。
“哥,爸的事情你以后别管了。”
展骏睁大了眼睛盯着一脸毅然的弟弟。
“那个,跟你住一起的那个人,姓温是吧。”提起展骏的同居人,展韦还是有些尴尬,“他找过我,和我说了挺多话。很多事情你从来不告诉我,我也没往深里去想,真的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哥。”
展韦抬眼注视展骏,眼圈都红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总之对不起。哥哥,以前我总是想着他那么多年没和我们一起,心里有很多苦,我总是想着他年纪大了不容易,可你也不容易。我……温大哥跟我说了很多你的事情,我自己回头也想过了。你不喜欢他,他其实也不喜欢你,更亲近一点的只有我。他接下来的事情哥你就别管了,都交给我吧。我……我以前很多事都没认真想过……对不起……”
展韦说不下去了。他低着头捂着自己的眼睛,肩膀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展骏只能听到他用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不断地跟自己说对不起对不起,哥我对不起你。
把和自己一样高大的弟弟抱在面前的姿势很吃力。展骏却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拍着他的后脑勺,但许多话都堵在喉头怎么都说不出来。透过被泪水模糊了的视线,他看到展立国依旧坐在树丛里,坐在轮椅上,扭头呆呆看着他们俩。
展韦拒绝了展骏所有帮忙的要求。他不肯收展骏的钱,也不告诉展骏展立国现在的具体情况。展骏确实不感兴。展立国会怎样他一点都不在意,他现在想的是如果展韦要一个人撑这个担子,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可展韦也罕见地表现出了自己的倔强和坚决,这让展骏心情愈加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