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你养的?”展骏没看展立国的腿,死死盯着他的脸,“你给他煮过一次饭?你给他洗过一次衣服?你去开过他家长会?你连我们兄弟俩现在几岁都记不起来了吧?”
面前苍老的男人没有反驳,紧紧抿着嘴唇,被酒气久熏的眼睛和鼻子全都泛着不正常的红,脸上坑坑洼洼,气色极差。
在展骏的记忆里,展立国最后一次出现在他们兄弟面前是在某个夏日的晚上。他从外面回来,将带回来的几百块钱塞到展骏怀里,告诉十几岁的少年“明天去给你妈交药费”。展骏没有告诉这个脸上带着被殴打伤痕的男人,几百块钱只能支持两天,而母亲还要住很长一段时间的医院。展韦坐在没了家具的客厅地板上,把书放在腿上,作业本摊在小木凳上,认认真真地做作业。展立国摸了摸他的头,说爸爸晚上给你买拿破仑蛋糕回来吃,说完之后回房间收拾了一会,提着个塑料袋就走了。
毫无心机的展骏不知道就在自己没注意的二十多分钟里,展立国拿走了家里一切值钱的票据和所有的现金、存折、储蓄卡,母亲珍藏着的一小箱饰他也没忘记,还连带着夫妻俩结婚时朴朴素素的一双金戒指。展韦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等待着父亲承诺要带回来的拿破仑蛋糕。展骏每次从学校或者医院回来,都能看到坐在门口咬着个哨子小声吹着的展韦。
他练习过的小提琴和展韦学过四五年的钢琴早就卖掉让展立国还债了,展立国拿走的几乎就是他们当时的所有资产。想到弟弟所有的玩具将会越来越少,母亲的病情越来越重却没钱医治,他当时瘦小的身躯差点就承受不住那么可怕的痛苦和压力。
“我知道你恨我,我也不说你孝不孝了。”展立国举起没拄拐的那只手,颤颤的手指直戳向展骏的脸,“我都听展韦说过了,你不是把那房子卖了吗?那房子卖的钱一分都没过我的手,你觉得有道理?那是我买的房子,婚前财产,写的是我的名字。”
他一举起手身体就不稳。空荡荡的裤腿上打了个结,裤子上灰灰白白尽是灰尘和石灰粉,狼狈不堪。
展骏把伸手擦鼻血的展韦往自己这边拉了拉。他觉得站在这里试图跟展立国交流的自己也是挺蠢的。
作者有话要说: 展爹出场……
☆、45。“美好生活,值得期待”
意识到自己的不便,展立国缩回了手,把拐在地上敲得笃笃响,一张脸涨得通红,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展骏看到他憋得脖子上青筋直冒,怎么都看不下去,转身拉着展韦往回走,谁料外间吵嚷声音太大,姑娘和他父母已经都走了出来,正在走廊上愣愣站着。
他们都见过展立国。那日双方家长见面,展立国穿得还算整齐,今天却实在不成样子,两个老人面面相觑,都有些皱眉。
展骏咬牙恨恨地想,这次自己处理得不够利落了,居然忍不住就和展立国在大庭广众之下争执起来,忘了今天的正事。
展韦抹了鼻子下淌出来的血,朝走过来拉着自己的女孩摆摆手,转身走到展立国身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展立国瞪着展骏,又瞟了展韦几眼,终于软下来,转身踉跄着离开了。
父亲从小就更疼爱弟弟,展骏心里是知道的。看着弟弟和父亲之间的气氛,展骏又难受又酸涩,却还要打起精神给亲家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等姑娘和父母坐上了回去的车,兄弟两个终于可以面对面说说话了。
展立国卷款逃了,却也没有逃到更远的地方去。他买了张站台票,背着个装着所有值钱东西的便宜书包,一路上躲躲藏藏,坐着绿皮火车来到了相距不远的这个城市。赌徒无法摆脱侥幸心理,可一年不到,他就把原先的钱和变卖饰得来的款子全都输没了,还欠了高利贷好几万。他心里惦记着那套房子,却不敢回去,只能想了个化名,在建筑工地上打小时工。
那时正值城市建设的井喷期,大量外来务工人员涌入,他花二十块钱买了个粗制滥造的身份证,辗转换了好几十个工地,也算有惊无险地过了几年。
在一个大学园区里搬砖的时候,展立国看到了在密密麻麻的生人潮中,一对和自己长相相似的男孩子。
展骏这才知道,原来在弟弟上大学的第一天,展立国就已经见到了他们俩。
一个多月后,的教学楼即将落成,展韦正和几个同学抱着篮球从球场往宿舍里走,半途中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他转头看到的是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装、带着橙色安全帽的中年男人。男人脸上还带着几道旧伤疤,躲在玉兰树的阴影里畏畏缩缩,可展韦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他。
展韦当时几乎哭了出来。他把手里的篮球狠狠砸向那个站在树荫之下的男人。傍晚的日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他愤怒又绝望地低声斥骂自己的父亲,展立国蹲在砖块上低着头,一声不吭,只是不停地反复搓着手。
“你一直瞒着我。”展骏揉了揉死死皱着的眉间。
展韦和他都坐在路边,一人抓着一罐啤酒。听到哥哥的这句话,展韦还没说出的许多理由都梗在了喉头。
良久,展骏轻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在家里最艰难的那段时间里,展骏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的压力。展韦当时被展骏保护得太好,他除了从哥哥那里得知妈妈得了重病而爸爸离开了,并不知道在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背后,自己的哥哥承受着怎样可怕的、远出他年纪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