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慕心头突然软,被陌生的甜蜜和唏嘘灌满了,甚至不出回应的声音,只能抚着对方的头,急切地亲吻他的眉眼、鼻尖和嘴唇。
感激,或是向自己的神祗无怨地完全奉献。
孔郁也抱着他,身躯密实地结合在一起。他在胡慕耳边轻声说:不要怕,不要怕我。
第二日再回到片场,邓廷歌现胡慕演得有些不一样了。
依旧是船舱,逼仄、潮湿、阴暗。剧本中写到,年轻人和试图抢夺馒头的人们开始互相殴打的时候,一边怒吼一边狠狠挥拳。
钟幸一直对胡慕的声音感到不满,但今天却十分意外。
胡慕在场边等候布置的时候,在化妆的时候,一直翻看着剧本。他已经将台词背得滚瓜烂熟,甚至连和自己演对手戏的邓廷歌的那部分台词也非常熟悉。他看的不是台词,是试图让自己进入到那个情景之中。
那个时刻,年轻人的确是会愤怒的。在之前的剧本讨论会中,胡慕和邓廷歌就交流过年轻人愤怒的原因:他不是为了一个馒头和蛮横的人们生气,他的怒气爆得十分突兀,是长久的压抑和环境的急剧改变带来的安全感缺失。
他用愤怒、用吼叫、用拳头来泄内心的不安和焦躁。这才是他愤怒的真正源头。
胡慕这时才真正理解剧本的意义和孔郁的话。年轻人的不安和焦躁通过更狂躁的方式爆出来,是那时那刻最恰当也最有可能生的情况。
毕竟——胡慕看着剧本——毕竟除了殴打试图抢夺食物的人们,这个年轻却如无头苍蝇一般绝望的人没有任何别的渠道可以宣泄。
他让自己沉下来,让自己成为一个这样的年轻人。
然后胡慕惊讶地现,自己其实是可以理解这个角色的。
这种无望、痛苦、不安和恐惧,在根源上可能有所不同,但表现方式其实大同小异。胡慕心想,自己以前也想过揍包嘉树,或是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朋友们的。只是他没有机会,理智压抑了他的本能,而他没有遇上过这样混乱的外部环境。
如果有一天,规则全都不算数,他完全有可能冲着包嘉树和他叫过来那些等待享用自己的猪朋狗友们挥动拳头。
虽然是你情我愿、各取所需的交易,但胡慕一想到那一天可能生的事情就感到恶心。
他恶心了一阵,想起了孔郁,脸色瞬间柔和。
卸妆的时候他跟孔郁说了今天拍摄很顺利的事情。孔郁没有立刻回复。胡慕知道他也在忙碌,于是收好了手机,很愉快地坐在椅子上卸妆。
邓廷歌凑过来跟他聊天:“你刚刚不错啊。怎么突然开窍了?”
“有人指点了我。”胡慕说,然后把孔郁跟他说的那个老师的故事告诉了邓廷歌。纪录片的名字他还没说,邓廷歌就一脸郁闷地盯着他。
胡慕:“?”
邓廷歌:“纪录片是不是《天地玄黄》啊?老师是不是哭啊哭啊,哭完了跟大家说一个能表达自己情绪的人才是正常人啊?”
胡慕大惊:“你也去蹭了那堂课?”
邓廷歌拧着眉头,笑得特别无奈:“这老师每年都要这样哭一次,你们不知道而已。他演技好得不得了,哭得尤其真,每次都能把大一的生唬住。”
胡慕:“……”
他立刻决定还是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孔郁了。
肩膀突然一沉。邓廷歌把手臂搭了上来:“不管真假,能学到东西就不错。”
胡慕点了点头。
之后的拍摄并没有太大的难度。他被孔郁说的话点醒了,有空也缠着邓廷歌让他带自己去学校蹭课。邓廷歌把他带到礼堂去看自己的师弟师妹排练毕业汇演的话剧,胡慕站在舞台上,感觉很好。
“真有。”他说,“难怪你喜欢这里。”
“不觉得我很假吗?”邓廷歌说,“放着挣大钱的机会不要,跑回来演话剧。”
“不假啊。”胡慕说,“反正现在又没有人找你拍戏,挣不到钱。”
邓廷歌:“……你怎么也那么会聊天了?”
两人订了盒饭,坐在礼堂的石阶上吃。
胡慕心里充满了鲜感,也充满了留恋。他开始想象着如果自己和孔郁能够早一点认识,也许还可以一起来蹭课,一起互相讨论学习。
《如烟》的拍摄顺利完成了。码头分别的那一幕他拍得尤其顺利,第三遍就过了。钟幸很难得地夸了他“不错”。
跪在粗粝的地面上磕头的时候,胡慕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那个年轻的男人。
他带着简单行李和干粮,与萍水相逢的挚友道别。明知回头九死一生,但不能不回头——孔郁跟他细细地讨论过这个人物的心理,胡慕一天比一天更深入地理解另一个自己。
“人真的太复杂了。”他跟孔郁说,“所以也挺有的。”
“拍戏有吗?”孔郁问他。
胡慕很肯定地点点头:“有。”
他现在才切切实实地窥见了演员的门径,开始明白这个行业的乐。胡慕很愉快,孔郁也很愉快。
两人相处得自然也越来越愉快,床下床上都一样。
胡慕偶然想起自己当时好像没有明确地答应孔郁,十分紧张。他立刻认真跟孔郁说我们在一起吧。
孔郁一头雾水,手上不停地剥小龙虾:“我们不是在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