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没说那个词。他觉得自己没资格去同情任何人。罗琼活得比大多数人自在愉快,这是她的选择,任何人都没立场置喙。
方仲意回来的第二天,是他们几个约好一起吃饭的日子。
罗恒秋定了个规格挺高的地方,包厢的隐秘性很好,窗外景致也不错,他和邓廷歌提前到了,两人喝着茶慢吞吞地聊天。
窗外慢慢飘起细雨的时候,包厢门被推开了。
邓廷歌:“哟,黑了。”
方仲意看看他,看看他椅子边上的拐杖,又看看罗恒秋,点头打了招呼之后才坐下来。
他黑了也瘦了,但人看上去比之前壮实也比之前精神。虽然仍旧是一副没什么礼貌的死样子,但罗恒秋见他一坐下来就立刻逮着邓廷歌问他这段时间康复的情况,心里对方仲意日积月累的不满就压着,没有表露出来。
“没事了,过一个月就能扔了这东西。”邓廷歌给他看那拐杖,“进口货,又稳又好用。”
方仲意:“要不我托朋友再给你买几副回来?你换着慢慢用。”
邓廷歌无语片刻:“……我一个月后就不用了!你听没听我说话?”
方仲意:“哦,对。”
他不好意思地低头,喝了一口茶之后就皱起眉头。
罗恒秋异常敏感:“不好喝?”
这是他带过来的老茶,虽然很苦,但回甘。
方仲意说不是。“太久没喝茶了。”他说,“有点不习惯。”
罗恒秋又不理他了,自顾自地刷手机。方仲意和邓廷歌小声聊天,一边聊一边不着痕迹地看手表上的时间。
邓廷歌说过钟幸会来,但没见到人,他是不敢信的。
比约定的时间整整迟了四十多分钟,钟幸和许医生才到达。
“雨天路滑,主干道上出了一起小车祸。”钟幸说,“人好像是扭伤了,没什么大问题,他下车去帮忙。他同事来了之后才把他赶上车的。没办法,滥好心。”
语气里带着一丝责怪,但脸上是笑着的。许医生为他拉开椅子,殷勤地请他坐下,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钟幸当然是没有生气的,罗恒秋和邓廷歌也已经习惯他们两个的相处方式。两人间永远都是许医生在让步,钟幸这人本来脾气就有一点点冲,但遇到许医生这个性子的人,那一点点的锐利部分也被温柔包裹起来,不会伤人。
许医生的头被细雨淋得湿透,外套也湿了。他随手取了擦手的毛巾擦脑袋上的水珠,扫视了一圈:“不是说还有个朋友么?”
话音刚落,走出去接电话的方仲意就推门走了进来。
邓廷歌不知道钟幸会不会主动介绍,于是连忙站起来向许医生介绍方仲意。
“这是钟幸男朋友。”他这样向方仲意介绍许医生。
方仲意看看站起来要和自己握手的陌生人,又看看始终坐着微笑看他的钟幸,默默和许医生握了手。
在他进包厢之前其实就已经看到了钟幸和他身边的这位陌生人。
看到钟幸的瞬间,方仲意的脑袋就嗡的一响,手机那头经纪人还在呱嗒呱嗒说话,但他一句都听不到了。
他看到邓廷歌有了变化,罗恒秋有了变化,而自己在外面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不仅外貌就连心态都不同了——但他没想到钟幸看上去还是和以前差不多。
不是他离开以前,是他和钟幸刚刚认识的时候。
那是一个高挑、端正,脸色冷淡的年轻人。而那年轻人唯有在看到自己的时候才会露出温和柔软的微笑。
被各种异乡的语言包围的日子里,方仲意常常会想起钟幸。
他们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钟幸很快乐,他也很快乐。他分外想念那时候的钟幸:充满活力和希望,每天都和他分享自己的愉悦和郁结。他会拉着自己的手小心地亲来亲去,眼里都是快活,笑得眼角的皱纹几乎都堆起来了。
但之后钟幸这样的表情就少了。
他仍旧笑着,神色里带上了陌生的怀疑、揣测、不安和哀求。
方仲意太想他了,太想了。他后来连钟幸最后如何狂怒地要求他立刻离开的那一刻都要反复从回忆里拈起来回味。
正是因为太久没有见到钟幸这种快活的笑,方仲意看到他走进大厅的时候直接愣在了一旁。
紧接着他就见到有另一个年轻的男人跟在钟幸身后也走了进来。他们自然地牵着手,钟幸脸上那种快活的笑是落在男人脸上的。
经纪人的声音又慢慢回到了耳里,但他说的话方仲意一个字都没听懂。
年轻男人的手修长有力,有点凉。他是个医生,一个很会挣钱的医生,脾气很好,长相温润俊朗,好像还是个心善的人。
方仲意不停喝茶。他在心里说我也很会挣钱,我长得也不错,我也是个……
他想不下去了,偷偷抬头看钟幸。钟幸这时正巧也转过头看他,于是对他笑笑,很客气的那种。
“你试试这个。裕和居的菜。”钟幸指点着转盘上一道红红绿绿的大菜,“不辣,有点甜,不会刺激嗓子。”
方仲意:“好。你,你也吃。”
“不了。”钟幸摇摇头,“你吃吧。我不爱吃鱼。”
方仲意没胃口,他跟钟幸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自己的事情。
上半年他行的音乐专辑卖得前所未有地好,在现在低迷的唱片市场上是一个不小的奇迹。行日当天、连续上榜的那段时间,还有拿了个金曲奖的时候,他都不停地刷手机和邮箱。连当时还在病床上苦恼半身不遂应该怎么治的邓廷歌都在悲伤中抽空给他了个“恭喜”的邮件,但他没有等来钟幸的一言半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