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远知道朱白华会说什么,不过是“他没有问题”“我可以保证”之类的话。
说实在的,朱白华可能是他们那帮人之中,最幼稚也最天真的一个。他仍旧相信着一切事实可以通过辩论和说明来澄清。那一刻久远突然害怕起来:这样的朱白华如果也被扣上一个大帽子抓起来折磨,他肯定是撑不过去的。
他回头看着自己的未婚妻。杨春霞也看到了朱白华,同样惊恐万分地盯着他。
于是在朱白华冲过来,拉着带红袖章的年轻小兵们正准备说话的时候,久远突然冲上去给了他一拳。
“是不是你举报我!”他把朱白华踹倒在地上,按住他又要打,“我知道你憎我!我知道!”
穿着制服的年轻人连忙往他脸上和胸前捶了几下,把他拽离。
久远疯了一般撕扯着那些年轻人的手:“他!抓他!他也是反革命!朱白华!我知道的!他翻译的那些什么宣言,都是外国人写的!”
有个和朱白华熟悉的人忍不住喊了出来:“死到临头还想抹黑?!老朱翻译的都是革命的著作,他还会用德语念共产党宣言,跟你不是一路的!”
久远没出声。年轻人们不再管满脸惊愕坐倒在地上的朱白华,也不理会哭着跪在墙边的杨春霞,径直揪着久远狠打。
这一场戏难度很大,陈一平希望是一口气拍摄完成,这样可以保证演员情绪饱满,衔接顺利。邓廷歌在此之前已经和严斐有过练习,而负责殴打他的演员们也已经到位。他并没什么压力,只是在拍摄之前给罗恒秋了个短信:【拍打戏,我是被打的那个。】短信最末还有一个跟鲁知夏学来的颜文字:TaT。
罗恒秋回复:【哦】。
应该是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太好,他五秒钟之后又来的一条:【摸摸】。
整场打得非常顺畅,连陈一平都忍不住开口夸赞。
“很好很好,你们打得非常真实。”他脱了帽子扇风,站在红卫兵队伍里眉飞色舞,“你们是哪个体校的啊?这周还有几场批斗大会的戏,好好拍啊。”
邓廷歌和鲁知夏蹲在一起,欲哭无泪。
“夸我们啊!”鲁知夏怒了,“什么意思,我们不真实吗?”
“打人的真实,被打的才真实嘛。”邓廷歌抹了抹脸上的血浆,撸了一手指伸进嘴巴。甜的。
他冲鲁知夏指指自己的脸:“饿吗?可以吃这个。”
鲁知夏:“……你有病啊?谁要吃你的,我自己有!”
严斐:“……”
鲁知夏:“严哥,吃吗?”
严斐:“不不,那么少……你们吃。”
他默默看着两人兴高采烈地吃血浆,扭头不想说话。
好不容易等陈一平情绪恢复了,三人窜到监视器那里看刚刚的拍摄成果。数台机子同时拍摄,邓廷歌看到自己被打的惨状被各种角度地展示出来,觉得还是很有的。
陈一平指着朱白华被久远揍了一拳之后倒地的那个画面:“这里非常好,严斐,非常好。这个特写很关键……”
邓廷歌和鲁知夏也觉得严斐的表演很到位,甚至比预想的还好。他倒地的时候,眼睛睁大,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
但朱白华并不是一个愚蠢的人,他很快就知道了久远揍他的原因。他默默站起,隔着人群注视已经被按倒在地上的久远,眼里尽是痛苦和哀伤。
“什么都不用说了,也不需要台词来表明。”陈一平说,“这样就很好。”
朱白华从未说出口的感情全藏在他的心里,随着死亡而永远深藏。而在电影里,这个部分被陈一平处理得隐晦又动人,虽然没有一句台词表明,也没有一个暧昧的镜头,但严斐的表演远远出他的预期。
邓廷歌心里对严斐的崇敬蹭蹭蹭上了一个台阶。
顺利结束夜戏之后他才看到罗恒秋过来的“摸摸”。邓廷歌笑得像个傻子,溜到一边去回复了。
“你很忙啊。”罗琼看着震动的手机说,“是你那位的情人?”
她妆容精致,是个很有味道的美人。又瞥了一眼罗恒秋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罗琼笑着说:“我看过他的照片,挺精神的一个小伙子。听说还是你的高中同学?”
罗恒秋不说话,静静看着自己的异母姐姐。
“我不是来为难你的,恒秋。”罗琼收起脸上的笑意,认真了一些,“我知道你不信任我,我也不信任你。但姐姐说的这些话,确实是为你好。王博海他已经集结了好几个大股东,准备在股东会议上针对你这段时间的改革难。你现在的又和娱乐圈的小演员扯上这些事情,对你很不利。”
“我认为我的私生活和华天的事务,没有任何关系。”罗恒秋说,“正如姐姐你的私生活,我也从来不认为它会影响陈总的决策。虽然,它会给陈总的家庭关系带来不良影响。”
罗琼笑了一笑,显然并不在意。
“你和陈总也是高中同学,姐姐。这些事情我也很容易就能了解到。”罗恒秋抽出一支烟,但随即想起今天和邓廷歌说过这一日内都不抽,于是又慢吞吞放好。
罗琼拨了拨头。
“我不是在威胁你,恒秋。你喜欢男人这件事家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从来没有跟爸爸和妈妈说过。”她口吻有些激动,“我当日不说,今天你已经坐在这里了,我就更不会说。我是想告诉你,王博海他知道你的这些事情,就很有可能在这上面动脑筋。你知道,他这个人很会玩小把戏,和几个大媒体的关系也都非常好。华天的管理层才刚刚变动,如果再传出丑闻,会是很大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