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廷歌一边在食堂吃饭一边看着电视上播放的预告片。孔郁偶像剧天王的地位不可撼动,一会儿和卫子夫促膝长谈,一会儿又骑马追逐大玉儿。邓廷歌看得津津有味。
手机响起的时候,孔郁正在电视上抬手扣袖扣,腕上一个表,“时不可待”的广告词啪嗒啪嗒从旁边窜出来。
“你好?”
“邓廷歌是吗?我钟幸。”钟幸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现在有个戏,有个配角,抗日的学生领袖。没别的要求,就长得正气,能演好,最好有舞台表演的经历。这角色要上台演讲的。”
“噢。”邓廷歌说,“你是让我帮你找演员吗?”
钟幸提高了声音:“你找个蛋!是我要找你!演不演?陈愚话剧改编的,就那部《巨浪》。”
第7章《巨浪》
《巨浪》是邓廷歌非常熟悉的一部作品,作者陈愚在辞职离开学校之前曾是他们这个表演本科班的老师。
“《巨浪》改编成电视剧了?”邓廷歌没心思再吃饭,认真问起来,“这个作品不好改编吧。”
“不是电视剧,是短剧。一个小时,以电影的标准来制作。”钟幸那头传来轻微的纸张翻阅声,“这是中宣部优秀话剧改编和展演活动的一环,《巨浪》影响力大,主题又好,自然被选中了。废话少说,演不演?”
邓廷歌犹豫了。
他从未涉足过真正意义上的影视圈,在摄像机面前演戏的经验也非常少。
“我考虑一下再答复你,行么?”邓廷歌问。
“最多半个小时。”钟幸说,“半小时后你不回复我我就找别人了。”
食堂里十分嘈杂,邓廷歌收拾了餐具,信步走出食堂。
他学习表演实在是机缘巧合。高中参加小品演出,在老师的引导下学会了揣摩角色和表现自我,就此对表演的兴一不可收拾。高二的时候他和父亲大吵一架,最终还是报考了这个学校的表演专业。
三年来邓啸对他的这个选择一直心怀不满。他年轻时没读过什么书,又因为打架斗殴进过牢房,总觉得低人一等,始终希望自己孩子能考上国企或是公务员,好让自己扬眉吐气。
邓廷歌一直不肯。他学表演学得十分快乐,和同伴们演出也能获得巨大乐。虽然因为性格过分认真不太讨同学和老师的欢心,但也是个勤恳踏实的人。邓啸和庞巧云去看过他的演出,两人都被邓廷歌在台上的表演吓了一跳。
那次之后邓啸就没再跟他谈过毕业后考公务员的事情了。然而没有多久邓啸就检查出了严重的糖尿病。进了几次医院,天天吃药打胰岛素,邓啸憔悴了,邓廷歌也终于开始正视自己的以后的生活。
邓啸和庞巧云是靠做小生意维持生计的。那个小五金店虽然不大,但也支撑着邓廷歌从小学一直读到现在。邓啸的病一下抽走了家里的积蓄,邓廷歌看父亲量血糖的时候才无比明晰地意识到,家中除了他,再也没有壮年劳动力了。
走表演这条路太凶险。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否出头。
不能出头的人他见得太多了,他们挤挤挨挨地住在逼仄的地下室里,有活就去拍戏,没活就打零工。邓廷歌刚上大学的时候还觉得这样的奋斗很有意义。他们天天把尹天仇的那句“我是一个演员”挂在嘴边,始终相信自己也像周星驰一样,能从被三合板隔开的小单间里走上大银幕。而到了成名时,这些艰辛的过往都可以拎出来,当做奋斗中泛着酸涩的事说给自己的粉丝听。那时候他们应该坐在灯光灿烂的演播厅里,面前坐着一个慈悲的主持人,殷殷地说:天哪真是太让人感动了,那么当时是什么让你坚持下来的呢?
但邓廷歌后来明白,尹天仇不是周星驰。
尹天仇们认真,态度好,肯学习,能吃苦;然而没有天分,更没有运气。
这个圈子之所以枝繁叶茂,之所以能捧出那么多闪亮的人,全是因为有无数尹天仇牺牲血肉、时间和青春,奉上了数量巨大的养分。
再退一步,如果这一行能让邓廷歌看到挣钱的希望,他也许不会放弃。
但就像剧社里妹子跟他说的那样,他的性格太不圆滑,为人也过分认真,而且又不舍得扔开一点尊严和脸面去陪笑,根本走不远。
事实上在学校里,他和同学的关系也处得很一般,有些老师也觉得他虽然是个好苗子,却太难调教和说服。他这样的人太多了。表演专业里齐刷刷地都是一把把的好苗。青嫩,茁壮,有无限可能:他邓廷歌算不上什么。
他走到学校礼堂面前的亭子里坐下,看到高自己一届的师兄师姐正在礼堂前面拍毕业照。
邓廷歌心想,有多少人会继续走下去,有多少人像自己一样放弃了呢?
“放弃”这个词在他心里扑腾来去,让他心头一阵难以抑制的闷痛。
他不舍得。
刚进学校的时候怀着许多憧憬。当时陈愚还是他们的老师,第一节课就扔出了《巨浪》的剧本让他们分组讨论,各演一段。
邓廷歌被这个故事吸引了。
《巨浪》讲述的是抗战彻底爆之前生在一个中学礼堂里的故事。一个上午,十二个学生和两个老师,没有场景切换,全用台词和演员的表演来推动情节展。然而在对话之中,年轻学生们沸腾的热血和老师的忧虑都被一层层地推上了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