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还记得它那姓谢的主人说,城中这种看得见摸不着的东西,叫&1dquo;鬼”。
看,它其实什么都知道,它一点也不笨。
但它的主人永远只拿它当个小孩子逗弄,从不相信它认真说出来的话。
譬如说,它其实真的很喜欢主人,和面对容月,面对鸟儿雀儿时的那种喜欢,有些不一样。
但具体究竟是怎么个不一样法,它又说不清。
它的词汇很贫乏,好像并不能为这种特殊一些的喜欢,找到更合适的描绘。
它只知道自己在刚来到这个世上时,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它的主人,此后接触最多的,也是它的主人。
主人似乎总是很喜欢和它有一些肢体上的接触,譬如抱一抱,捏一捏什么的。
主人每次抬手揉它的头,总会下意识笑得很开心。
它全看得可清楚呢,它知道主人其实很喜欢和它玩,也很喜欢抱着它不放,低头闻一闻它身上的味道。
似乎&he11ip;&he11ip;每次主人感到难受了,只要有它在,就总会莫名其妙的平静下来。
似乎&he11ip;&he11ip;它对于主人而言,也是一个非常与众不同的存在。
它觉得主人也很喜欢自己,就像是它喜欢主人的那种喜欢一样,但它没证据。
尤其是最近,容月总喜欢趴在它的耳朵旁边嘀嘀咕咕,说什么主人想造傀儡了,念各种奇怪的话给它听,让它很烦躁。
它不想让主人造傀儡。
它把这个事情和主人提了,主人果然大雷霆,狠狠罚了容月一顿,转回头又很温和的安慰它,连连保证自己绝对不会造出第二个像它一样的小木人来。
它听了很高兴,高兴之余又有些失落。
因为主人仍然不肯相信它的话,只说它是和容月学歪了。
主人说,它之所以会喜欢主人,是因为傀儡对傀儡师天然的亲近感在作祟,每个傀儡都会喜欢自己的傀儡师,而它其实什么都不懂。
它直觉主人说得不对,但又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它想不通。
难道别的傀儡师也会对自己的木傀儡这样好么?
陪着玩,陪着说话,一点重活也不让它做,要什么有什么,还会变着法的哄它开心,夸它笑起来很好看。
其实它的主人笑起来才好看,眼睛里水波荡漾,映满整个春天。
它其实很想让主人多笑笑。但是它想:或许连主人都没意识到,当它不在主人身边陪着的时候,主人其实很少笑了。
就算是笑,也是那种带这着点怀念味道的浅笑,笑意从不曾蔓延到眼睛里,就像是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雾,让别人看不真切。
它能感觉到,它的主人其实是个很爱玩的,而且很喜欢和别人玩。
可惜如今所有人都不敢离他的主人太近。
哦,是了,不知是什么原因,总之自从它诞生那天起,它的主人就能碰它抱它,触碰不了其他的活物。
尤其是最近几个月,主人的这个毛病越来越严重了,就连鬼魂靠得太近,也会感到不舒服。
只有它是例外,它一直都可以随意靠近。
它知道它的主人其实对这个事情很在意,很不高兴,但从来不提。不仅不提,平常和城外的那些百姓们接触,还会小心仔细,自觉站得离他们远远的,故意摆出个混不正经的样,而那些百姓虽然对它的主人很敬畏,但敬畏里又总不可避免地掺着点害怕。
老实说,就是这一点害怕,令它感到很不舒服。
它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会害怕它的主人,主人明明很好,很和气,从没和它过脾气。
它很想安慰它的主人,告诉主人自己永远都不会害怕,自己很喜欢他。
但它的主人每次都深沉地皱着眉,问它是不是容月又胡说什么了——这让它很苦恼。
有一次它说得急了,声音大了些,还把主人逗得直笑,捧着它的脸问它:&1dquo;你一个小木人,又没有心,怎么可能知道什么是喜欢?”
说着,骨节分明的手指就点了点它的左胸口,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它茫茫然地伸手一模,果然什么都没有。
让它摸了自己的胸口之后,主人又牵着它的手,带它去摸真正活人的心口。
就那一回,它的手被迫按在主人左心口上,隔着一层薄薄的缎子布料,它摸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主人胸腔里跳动。
砰,砰,砰。
热烈而有力。
它顿时僵住片刻,而后像是被烫了似的,一下抽回手,胸腔里忽然涌出来一种很难受的情绪。
那是它第一次觉得自己和主人不一样,它没有心,它不是真正活着的。
原本,它自从出生就一直住在酆都里,有主人带着它读书识字,吃饭睡觉,它都快忘记自己是个木傀儡了,时常会有自己和外面那些百姓一样的错觉。但是直到那天,它才真真正正感到了自己和人的不一样。
主人对它说:&1dquo;有心的人,才会懂什么是喜欢,而你只是个小傀儡,你那里面是空的,并且永远都不会生出心来。”
它很气愤。
明明主人说得是实话,但它就是很气愤,许是因为无法证明自己而气愤,许是因为语言表达能力太差,不能完整向主人表述自己的心情而气愤,总之它破天荒闹了脾气,一连有好几天都没再和主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