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一直沉默,以为她是被吓到了,男子的手卸了些许力道:“姑娘,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声音里带了些泪意,有点鼻音。要不是走投无路他如何会威胁一个弱女子!
“抓刺客……刺客……往那边去了!”哄闹声传来,显然是有大批侍卫过来了。
楚绮罗捏着毒囊的手微微一顿,刺客?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当时伍沉欢随她一行入宫,后来他换了一次身份,变成了侍卫……看来伍沉欢是早就计划好了,他犯下大罪,与其天天提心吊胆会被抓,还不如直接将这罪名尽数推却——这个侍卫便是伍沉欢用来堵住悠悠众口的替罪羊!
身后的侍卫怕伤着她,缩回手喃喃道:“求你了,我只躲在这里躲一会,马上就走,我不会伤害你的。”
这声音尚且稚嫩,带着前途未卜的惊恐,听着他无意识的呢喃,她的心忽然一软。她总觉得楚家无辜,她很无辜,这个侍卫又何其无辜?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只被人敲晕了片刻,醒来后便要面对追杀,而且是非死不可……
他真的非死不可么。她闭上眼睛,仿佛害怕自己反悔一般飞快地道:“你松开我,我救你一命。”
侍卫上下打量她两眼,虽然衣裳不甚精美,但是她闭着眼睛,脊背挺得笔直,尤其是,他尖刃抵在她背上,她却丝毫不见紧张害怕类的情绪……这种淡雅的气势不是一朝一夕便能练就的,只有经历过大灾大难后才会有这种淡然。
远处喧嚣渐近,他别无选择,何不赌了这一把?他一咬牙:“好!”他退后一步,松开了她。
楚绮罗睁开眼睛,有些无奈地笑,如果他坚持不松,她的手指便会戳破了毒囊,可惜,他松开了,那她就得实践承诺。
拔下头上簪,她旋下顶端珠花,放在掌心轻轻一碾,粉末迎风而逝,一团粉白在手心中微微颤动,如一朵盛开的花一般慢慢绽放,不过眨眼之间,已经完全抖开成了一张毫无瑕疵的精美的人皮面具。
她摇头苦笑,绿春一番心意到头来却送了眼前这素不相识的侍卫,她挑挑眉,意兴阑珊地道:“这面具可保你一世无虞,你可以挑一副与它相似的面容借个身份,慢慢琢磨出宫。”抬眼见他一副惊呆的模样,撇撇嘴:“不要算了。”她本也不甚情愿,如这人不识抬举,她也不是非得救他不可。
“不,我要我要。”侍卫双手颤抖地捧过那面具,细细往脸上敷了,每个纹路都拉扯平整,薄如蝉翼的面具与皮肤相契合,转眼已是成了另一个人的面孔,这样的他只要伤口不露馅,便是大摇大摆走过追杀他的侍卫也是不会被人察觉的。
满意地点点头,楚绮罗扫了他两眼:“换身衣裳,便躲起来罢,自己寻思出路,出宫也不是太难。”
“是,是是。”侍卫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完全是另一个人的面容,而且面具一直延伸到脖颈以下,贴合处完全没有层落——这实在是太精美太安全了!他伏身跪下:“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他日林放必以命相报!”
“不必了。”冷冰冰的声音,刻意压抑的低沉,听在耳里却颇为让人动容:“你只需护得自己平安便好,我不需要你回报。”楚绮罗正欲转身,想了想,从袖中掏出毒囊交给他:“这毒见血封喉,可在危急时救你一命,但是你要洒出去,别让自己沾了。”
侍卫躲在暗处,捏着毒囊片刻失神。他受了伤,她也知道自己受了伤,要是她戳破毒囊,他只怕死都不知怎么死的,可是她没有,她救他一命,不图回报。
数年来,他在宫里早已见惯明哲保身落井下石之事,尤其刚刚才见到曾经称兄道弟的朋友转眼便挥刀相向……他渐渐冷酷的心,一寸一寸变得柔软。
其实刚走过拐角,楚绮罗就后悔了。这人岂是这么好救的?改头换面虽能瞒过众人,但若他笨一点,被识破了,供出她……好在还有毒囊,不过还是鲁莽了些,一念之仁救了这一人,如果他日这事被揭出来,便是十条命也不够她死的……她一边埋怨自己一边往回走,迎面遇到了前来搜查的众位侍卫。
为的是御前带刀侍卫,想必是认识她的,微一行礼:“念薇郡主,请问您有没有遇到行迹可疑的人?”
“可疑的人?”楚绮罗一脸茫然无辜:“没啊!倒是方才我去净手,宫女转眼便不见了,我听得好像有一声惨呼……”她掩唇惊叫:“啊呀,莫非……”
“这边!快点!”侍卫匆匆一礼便指挥着众人赶去了。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楚绮罗微微一叹,这些人被引去后殿,那人便多一分安全,但愿……她一番忙碌没有白费。
她一路晃回去,走到长廊上便听到里面的叫骂声声:“那女人定是畏罪潜逃了!她就是个狐媚子!不但勾得我家夫君神魂颠倒,还害他被连贬三级!”哭哭啼啼娇喝阵阵,楚绮罗面无表情一步步走近,从开着的窗户里扫了几眼。
里面还有许多女眷,一个个花枝招展,附和得兴高采烈,偶尔还有两个陪着抹眼泪的,不过大多数唇边略带嘲讽,显然这人不怎么受欢迎。可是她们却还是陪着,是为什么?而且瞧那抹眼泪都梨花带雨的娇俏模样……感觉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哇!
正中央的那名女子,便是此行女主角,显然是撒了些泼的,头凌乱,衣服歪斜,坐在地上边抹眼泪边痛骂楚绮罗。周围站着几个装模作样去拉的宫女,一副想笑不敢笑,要拉不愿拉的模样。
端坐上位的,便是一脸不郁的公主殿下,不过她旁边那人的身份倒是挺值得探究——夜琅邪带着一抹玩味的笑意把玩着指间一只琉璃玉盏,眼睛若有若无地从众女子周身划过,淡淡停在她的脸上,眸中平静无波,如暗夜里的狼,隐没危险,不动声色。
这是什么?他算计了人,却把脏水尽数泼到她身上,让她来担了这罪名?他便是那酒吧?瞧瞧这满园春色尽为他绽放的模样,他心里颇为亢奋吧!瞧瞧他脸上那若隐若现的笑容,多么春风得意多么可耻多么荡漾!
要什么也不做,就让他一直这么舒服,便不是她楚绮罗了,她整整裙摆,指尖微挑鬓角,摆出最得体闲适的微笑,款款迈入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