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昶轩把手往脸上一抹,竟然抹出了一手指的红胭脂来,心中大叫不好,慌就跪下了,虞仲权气得浑身都打哆嗦,一迭声地叫人拿家法来,自己也是等不得,抓起一旁架子上的拂尘掸子就要上去狠狠地打,虞太太拦不住,虞昶轩已经连挨了几下子,他就半真半假地&1dquo;哎呦”一声,把旁边的虞太太心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只抱住了虞仲权,哭着道:&1dquo;老爷别打了,你下手也没个轻重,万一打坏了他,我也不活着了。”
虞仲权火冒三丈,&1dquo;慈母多败儿,养了这么一个畜生东西,整日里吃喝玩乐不务正业,除了丢尽我们虞家的脸面还有何用,gan脆打死了拉倒!”
虞太太看虞仲权了狠劲,索xing松了手,自己放声哭道:&1dquo;你就往死里打他罢,可怜我这辈子就三个儿子,明轩、曜轩年纪轻轻的硬是叫你送到战场上去,全都战死了,如今就剩下这么一根独苗,我也不管了,你gan脆打死了他,左右是断了你们虞家的根,成就你们虞家的满门忠烈。”
这几句话,恰恰是虞仲权的心中之痛,那一念之间,竟是打不下去了,直直地跌坐到沙上去。二小姐瑾宣早就站在厅外面,也不敢进来,自己的眼眶却也红了,她的丈夫匡炳文曾是七战区的高参,两年前就战死在了滇南的战场上,匡炳文又是个孤儿,瑾宣只能带着儿子匡泽宁又回了娘家来住,孤儿寡母,悲苦自知。
她这会儿听着母亲哭诉,心里也是跟着悲痛,还要在心里提醒着自己不能火上浇油,忙忙地擦gan了自己的泪,看着这边qíng形稍缓,忙就叫家仆进去把虞昶轩扶出来,虞太太擦着眼泪跟着出来,一迭声地要楼下的侍从官去找医官来,瑾宣跟着忙乎了半天,才走回来,就见老父亲孤零零地坐在厅里,虞仲权看着自己的二女儿走进来,便道:&1dquo;你五弟怎么样了?”
瑾宣道:&1dquo;也没什么大伤,就是有点小破皮。”
虞仲权默了片刻,到底还是心疼这么一个儿子,长叹一声道:&1dquo;你去我的书房里拿了柜子里的化淤膏给他擦吧。”瑾宣忙应着,转身去拿化瘀膏,专门送到了虞昶轩的房间里,还特意说是父亲送来的,可见这一番教训,又是付诸流水了。
虞昶轩其实根本就没受什么伤,只不过是额头上擦破了点皮而已,这会儿躺在短榻上,虞太太就在一旁掉眼泪,大嫂君敏如正忙着指挥下人拿药端水的,看虞太太眼泪婆娑的样子,便走上前来劝慰道:&1dquo;母亲别再伤心了,幸好父亲也是心疼五弟的,你看这外伤擦擦药就好了。”
虞太太点点头,泣道:&1dquo;我也是命苦,辛辛苦苦地养了他们兄弟三个,如今却就剩下这么一个幺儿&he11ip;&he11ip;”她这话才说到这,就见敏如的眼眶也跟着红了,当年君敏如才嫁到虞家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虞明轩就在川渝守卫战中牺牲了。
虞太太一想到了这里,心中疼痛,便向敏如点点头,叹道:&1dquo;我们虞家也是有愧你的,我心中明白。”敏如便道:&1dquo;都是自家人,说什么亏欠不亏欠的,倒是五弟这个样子,何止我们在这里心疼,还有黛缇呢,您想想五弟和她自小感qíng就好,她若是知道了,更是不知道要担心成什么样子呢。”
虞太太再点点头,说了声&1dquo;是啊。”就听得外面传来踏踏的声音,正是六妹琪宣跑了进来,一看虞昶轩的模样,再看母亲和大嫂在那里擦眼抹泪很心疼的样子,便朗声道:&1dquo;母亲别哭了,论理五哥就该挨点教训,那萧家的萧北辰也不过才比五哥大个一两岁,在这政坛上翻云覆雨是何等本事,你再看看五哥,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虞昶轩听了这群人在自己面前说了半天无味的话,早烦得不得了,这会儿就瞪了琪宣一眼,怫然道:&1dquo;你能不能出去,我一看见你就头痛!”
虞太太见虞昶轩不高兴了,也立刻回头看看自己的小女儿,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1dquo;琪宣,你怎么动不动就拿那北面的旧式人家来跟咱们这文明家庭比,快安静会儿吧,没听见你五哥说头疼?还不赶紧出去。”
虞昶轩闭上眼睛,不耐烦地道:&1dquo;我想要睡一会,这天也晚了,母亲也去歇着吧。”虞太太看虞昶轩很是困倦的样子,想着别吵他休息,便扯着琪宣和敏如走了出去,出了房门就叮嘱着在这边管事的朱妈道:&1dquo;好好照顾着五少爷,要是他有什么不舒服的就赶紧去叫我。”
朱妈忙就点头应了,琪宣在一旁噘着嘴道:&1dquo;偏心眼。”虞太太转过头来道:&1dquo;你少说几句行吗?这几天没事儿别来吵你五哥。”琪宣把头一转,道:&1dquo;谁稀罕他,母亲这样娇惯,早晚害了五哥!”只扔下那一句,便气呼呼地跑下楼去了。
叶平君看母亲的病一天天地好起来,也不需要再在医院里住了,再说这住院费每天就是好多,她便和母亲商量着,开些药回家去调理,于是跟医生商量着第二天出院。到了第二天就去医院的会计部算清账目,竟是花了将近四百多块钱,叶平君默默地记在了心里,才从会计部回来,就见病房的外面站着几个卫戍,都背枪站得直。
站在走廊窗口顾瑞同听到她的脚步声,缓缓地转过头来,望见了叶平君,便向她礼貌地点一点头。
魁光位于西大门前,向来都是热闹熙攘的,这一日却是静寂了许多,因为魁光的门前站着一整排的宪兵,其气势自然是惊人的,另有一些虞氏官邸的侍从人员站在包厢外面,面容沉默冷淡。
她走进包厢的时候,顾瑞同就在外面把门关上了,那门关合的声音让她的心顿时一紧,就见包厢正中间摆放着一张大桌子,上面摆着各色佳肴,虞昶轩坐在位上。他刚从校场回来,还穿着带马刺的靴子,军裤,外套倒是脱了,只穿着一件白衬衫,抬头一看叶平君站在那里,便笑道:&1dquo;站在那里gan什么?过来坐着。”
叶平君就站着不动,虞昶轩见她不动,笑一笑道:&1dquo;那好罢,我亲自来请你入席。”他说完竟站起来,朝着叶平君走过来,叶平君立刻往前走了几步,默默地坐在了席间,虞昶轩看她坐下了,笑着拿起一旁的一个空碗,殷勤地给她盛了一碗汤,放在她的面前,道:&1dquo;这火腿竹笋汤好喝得很,你尝尝。”
他便在她身边坐下,眸子黑的犹如曜石一般,就见她穿着一件藕色裙子,小小的立领,领子上绣着jīng致的雕花,衬得颈项洁白柔美,他总觉得那样美的颈项,如果能再戴上一串明珠,定是再完美不过了。
他望着她,温和地笑道:&1dquo;我听说你母亲要出院了,特意来接你们。”
叶平君道:&1dquo;不敢劳烦五少,我母亲就在楼下等着我,跟五少说完了话,我就和母亲回去了。”
虞昶轩微笑着道:&1dquo;就别回你们那个大杂院了,那里哪是人住的地方,我特意为你和你母亲置了一个地方,gangan净净的小四合院,你喜不喜欢啊?我再找几个人去伺候你和你母亲。”
叶平君平静地道:&1dquo;这我更不敢了,就连住院的这些费用,我还在想着怎么还给五少呢。”
虞昶轩便看了看她的眉眼,那英挺的面孔上一片得意的笑意,&1dquo;若是说还钱的话就太见外了,叶小姐是个聪明人,又何必硬要装糊涂,难道还不清楚我对你的这片心么?”
叶平君抬起一双明澈的眸子看着虞昶轩,清清楚楚地回答道:&1dquo;五少,我男朋友江学廷就要回国了。”
虞昶轩居然不置一词地笑一笑,竟就拿过一旁的洋酒来斟了一杯,才喝了一口,叶平君就道:&1dquo;五少,若是你没什么事儿,我要回去&he11ip;&he11ip;”这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见虞昶轩放下酒杯,抬起自己的手掌闻了一下,淡然自若地道:&1dquo;真糟糕,居然还有些血腥味,竟然洗不掉了。”
他说完,转过头来对叶平君温声道:&1dquo;刚在校场里开了一枪,挺好的一匹千里驹,我也很喜欢,只可惜驯服不了,还留着它有何用!”
叶平君看看他乌黑的眼睛,那一张清秀的面孔依然是平静的神qíng,只道:&1dquo;万物都有各自的缘法,它命中注定不该是你的,你就是要了它的命,它也不是你的!到头来白费心思,不过是一场空而已。”
虞昶轩笑了一声,&1dquo;你这话倒是有些道理,早听得你这一句,兴许那匹马还能活着,只可惜我偏偏是个不讲道理的,天生就有个不听人劝的毛病。”
叶平君便低头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钱来,连同几个银元一起都放在桌子上,道:&1dquo;你替我母亲支付了医药费,这里有些钱,我先还你这些,剩下的容我慢慢想办法罢,我总会还清的。”她又转过头去看看外面,道:&1dquo;我母亲还在楼下等我,我该下去了,不然她要担心的。”她就要站起来,虞昶轩把酒杯往桌面上一搁,淡淡道:&1dquo;坐着。”
那一句话不轻不重,却压迫力十足,叶平君看看虞昶轩,见他那脸色很是不好看,她便微微笑道:&1dquo;我倒突然想起一句话来,是五少曾经对我说的。”虞昶轩见她这一笑,他便也笑起来,轻声道:&1dquo;是么?那我真高兴,原来我对你说的话,你都好好地记得。”
平君就笑道:&1dquo;五少那一句话说得很有道理,是我一时糊涂去捉两只蝴蝶,五少当时就说,那明明是一对梁山伯与祝英台,你怎么就偏要去捉,拆散了人家比翼双飞的好梦?如今想来,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虞昶轩脸上的笑容便就无声地隐没了,只是看着她,目光透出一种幽深的冷意来,&1dquo;你还真是记得清楚!”
他那目光看得平君的心都不禁地一颤,一刹那紧张得手指都紧,却还是要硬挺着说下去,&1dquo;五少,我们这样小家庭的女孩子,只想着相夫教子,做个贤妻良母,清清白白的过这一辈子,别的再没有了,就请你高抬贵手,放我走罢!”
他定定地看着她,她的面容依然极平静的,只是略略地将头垂下去,雪白的面颊一侧散着些乌黑的小碎,下颔是极柔和的弧度,柔软的嘴唇莹润娇艳,他的喉咙忽然有些紧,渴了一样的感觉,下意识地抓起那一杯酒,猛灌了自己一口,沉声说道:&1dquo;那个姓江的到底有什么好?!”
平君清清楚楚地回答:&1dquo;他能给我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
她即使不抬头,也能感觉到他灼灼的目光,她点到为止,不敢再说多,站起来就往门外走,双腿却禁不住地软,心跳得飞快,从桌前到门边的那短短几步,竟那样远,但总算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