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晌凝qíng,相对销魂到了十一月末,就是匡凤妮结婚的日子了,贺兰自然是义不容辞地做了女傧相,一大早就赶到凤妮家里去,帮着凤妮收拾打扮,凤妮虽是旧式家庭的女儿,但嫁的何先生却是一个国外留学回来的学生,满脑子思想,正是恨不得全盘打破旧规的年纪,定要办一个盛大的西式婚礼,娘是要穿婚纱的,就连贺兰这个女傧相,都要穿着白色洋装裙子,贺兰还没有与打扮一的凤妮说上几句话,就听到有人在外面大声地嚷嚷道:&1dquo;汽车到了,女傧相先到何家去。”
贺兰便与几个女傧相先到何家去,匡凤妮随后坐着花马车来了,接着便举行了婚礼,贺兰等几个女傧相在喜筵的时候还要帮着娘子挡酒,几个男方家的宾客见几名女傧相都是很光彩照人的,索xing起了哄一般地灌酒。
贺兰本就没有什么酒量,这会儿着实招架不住,连着好几杯酒喝下去,头晕眼花,周围都乱哄哄的,竟就撞到一个人身上去了,她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头重脚轻地道:&1dquo;秦老师,我喝多了。”周围的宾客还要劝酒,秦承煜便一手揽住了贺兰的肩膀,将她带出来了。
他们走出厅来,正是夜里六七点钟,一股凉风扑面而来,贺兰穿得少,又喝了酒,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战,秦承煜立即将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在贺兰的身上,贺兰酒意沉沉,低声道:&1dquo;秦老师,我累死了,要找个地方坐一坐。”
秦承煜道:&1dquo;我带你去。”
这何家大院,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远处又有科班戏的铜锣咚咚锵锵地响个没完,秦承煜扶着贺兰走了几步,贺兰酒气上涌,脚下不免踉踉跄跄的,承煜看这片院子还算寂静,便扶着贺兰到回廊一侧的长椅上坐着。
贺兰一坐下来脑子就昏了,一下子沉入昏悠悠的梦乡中去,秦承煜就坐在她身旁,她的身上盖着他的西服,一歪头靠在他肩上,呼吸轻微缓慢,嘴角微微上扬,睡得十分香甜,秦承煜静静地陪着她,生怕她冻着了,又不忍心叫醒她,见她的手垂到西服外面,便伸手过来握住,想要送到西服里面去,只是他的手指一碰到贺兰的手,心却猛地突突跳起来了。
她的手在他的手心里,柔软极了,仿佛嫩嫩的玉兰花枝,沁着一点点凉意,他低着头,忍不住将她的那一只手握到自己手里,她靠在他的肩上,乌黑的丝时不时地被风chuī拂到他的面颊上,那丝滑过他的肌肤,轻微的痒意直达到心里去,秦承煜一阵心慌气促,qíng不自禁地往她脸上看了一眼,她却睡得那样香甜,没有半点防备之心,可见对他,是二十四分的信任了。
秦承煜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地稳定心神,仍旧轻轻地将她的手送到西服里,然后规矩沉默地坐在那里,静静地等着她醒过来。
那院子大概是一所小小的花园,堆着假山,又有一些花木,花木上卷着红绢,地上放着三足铜盆,里面燃着旺旺的炭火,这小院子里的温度,就比别处高上了许多,然而秦承煜身上只穿了一件毛料灰色马甲,凉风一阵阵地袭过来,他禁不住要打一个喷嚏,却又赶紧捂住了嘴,忍了下去,生怕将贺兰吵醒了。
他维持这样的姿势,也不知过了多久,先是半边胳膊酸麻起来,却还硬撑着,前院里忽然一阵鞭pao大作,如轰雷一般,贺兰打了一个激灵,竟就醒了,抬头就看到秦承煜,顿时怔道:&1dquo;我怎么在这里?”
秦承煜笑道:&1dquo;你刚才喝醉了,一下子便睡着了。”
贺兰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披着秦承煜的西装外套,再看秦承煜只穿了一件毛料灰马甲,立时道:&1dquo;对不起,我睡得太死,让你冻了这么半天。”她急忙把外套脱下来还给秦承煜,秦承煜忙摆手阻止道:&1dquo;你穿着,我不冷&he11ip;&he11ip;”他那一句&1dquo;我不冷”才出口,就连着打了两三个喷嚏,一时之间头昏脑涨,真是1ang狈极了。
贺兰赶紧把外套递还给他,道:&1dquo;秦老师,你这样要害病的。”
秦承煜笑道:&1dquo;我没关系,只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他那最末的一句话让贺兰的心蓦然一跳,竟有些窘,秦承煜也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了,两人竟都默默地站在了回廊下,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回廊下吊的电灯,把两个人的影子都清清楚楚地照在了地上,前院又是一阵鞭pao声连成一片,秦承煜心有所动,忍不住道:&1dquo;贺兰,我其实&he11ip;&he11ip;”贺兰抬起头来笑道:&1dquo;秦先生,我得到前面去看看,这会喜筵结束了,我再不怕别人灌我酒了。”
秦承煜见她这样说,便微微一笑道:&1dquo;好。”
贺兰就转身走了,他目送着她的身影转过回廊,那院子里便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的手里还抱着自己的西装外套,这西装外套刚才一直盖在她的身上,所以那丝绸里子还带着一阵阵暖香。
秦承煜觉得自己的心好似也被那暖意包围着,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高兴。
到了晚上十点左右,贺兰便要回家了,就和几个女孩子一起出了何家大门,她们这样忙碌了一天,这会儿好容易聚在了一起,就叽叽喳喳地说着婚礼上的事qíng,因为凤妮结完婚是要与何先生去香港的,所以大家都分外地羡慕,大家闹了半天,又一起约好了要去店里吃火锅。
贺兰刚随着同学走出了大门口,就听到路边有人道:&1dquo;贺兰。”
她回过头,秦承煜已经从一辆huang包车旁快步走到她的面前来,微笑着道:&1dquo;天晚了,我送你回家。”贺兰一怔,身后几名女同学已经嘻嘻哈哈地笑起来了,有调皮的女孩子就道:&1dquo;秦老师真偏心,怎么只送贺兰不送我们?”秦承煜一下子就被问住了,他本就是一个有点不善jiao际的人,便尴尬地道:&1dquo;你们家都住得近,贺兰家住得远。”
女学生就笑道:&1dquo;哦,原来是这样,那贺兰你就不要推托了,快和秦老师走吧。”贺兰窘在那里,被众人这样揶揄推笑着,实在受不住,有点恼怒地道:&1dquo;你们不要说了,我要生气了。”她转身就要自己走,那些女同学却都把贺兰拥住了,叽叽喳喳地道:&1dquo;秦老师都在这里等你半天了,你要是不跟着他走,多不给人家面子呢。”又有一个女学生笑着道:&1dquo;贺兰,你算学不想及格了吗?小心秦老师公报私仇。”
秦承煜忙摆手道:&1dquo;我不会公报私仇。”
那本是人家的一句玩笑话,吵闹着让贺兰上车,却没料到秦承煜这样认真地回答,女学生们彼此对望了一眼,竟全都吃吃地笑起来,一起将贺兰推到了huang包车前,其中一个名叫邝毓琳的便笑道:&1dquo;若是别人,我们还要考量考量,但若是把贺兰jiao给秦老师来送,我们是再放心不过了。”
贺兰的家住在山上的别墅里,是邯平一个有名的富贵住宅区,只是几栋人家的别墅,都相隔得甚远,尤其是贺兰家的这一栋,简直就是孤零零地立在半山上,正是霜浓夜深的时候,一轮弯月挂在半空中,天好像是冻结了的冰蓝色,一排排的路灯好似一点点闪烁的星星,huang包车在山路上飞快地行着。
秦承煜与贺兰随便地说了两句话,竟还是说到写字上,贺兰便说姨妈更喜欢看她练毛字,秦承煜便笑道:&1dquo;若是要练毛字,还是《灵飞经》好一点,簪花格小楷,女孩子写这个再好不过了,名字也好听。”
贺兰道:&1dquo;那我改天去买一版来写。”
秦承煜微笑道:&1dquo;我家里藏着一套,等我写封信回去让家里人寄过来,也省得你费力去买。”贺兰便笑道:&1dquo;既然是收藏着的,那必然是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要。”她说完这一句,却就把头转向了车外,做出看夜景的样子来,那半边山麓被银白色的月光照着,环山的路灯是串在一起的星光。
他们坐在一辆车上,贺兰头上扎的青绢子,时不时地就晃入了承煜的眼眸里,她静静地坐在一旁,便有一点若有似无的胭脂香直钻到他的鼻子里,承煜总觉得心跳得极快,这样的景象,竟像是他曾看过的一本书上写的:淡淡衣衫楚楚腰,无言相对已销魂。
他们彼此静默了一会儿,气氛略微有些尴尬,贺兰却把自己的右手伸出来,借着月光细细地看着掌纹,秦承煜便笑道:&1dquo;你还会看相么?”贺兰道:&1dquo;看是会看一点,都是胡闹玩的,不过姨妈总说我手纹乱,这辈子恐怕都是个波折坎坷的命了。”秦承煜把自己的手掌伸出来,递给贺兰道:&1dquo;你给我看看。”
贺兰便煞有其事地看了看他的手掌,道:&1dquo;你的掌纹真清晰,是个好命的人呢,事业有成,婚姻线也还不错&he11ip;&he11ip;”秦承煜笑道:&1dquo;你不要光拣好听的说。”贺兰正仔细地端详着他的掌纹,忽地脱口道:&1dquo;咦,生命线这样短&he11ip;&he11ip;”
她这话一出口就赶紧打住了,不好意思地向着秦承煜笑道:&1dquo;对不住,我说出不好听的来了,看相就是个消遣,你可不要当真。”秦承煜笑道:&1dquo;既然都是不当真的,你更不需要向我道歉了。”两人这样说说笑笑的,忽地就见一辆汽车从huang包车旁呼啸地开过,雪亮的车灯一闪,贺兰望了一眼,认出那是家里的车牌子。
没多久huang包车也就到了贺兰家的门口,贺兰下了车,就有看门的下人来帮她开门,又有几声狗叫,是噜噜见了贺兰,欢叫着扑上来,贺兰向着秦承煜笑着摆摆手,自己引着噜噜进了大屋。
一进门就看到几个丫鬟正忙忙碌碌地向外端点心,泡红茶,就连摆放在紫檀木台子上的鲜花都换了的,梅姨妈已经换了家常衣服,正从楼上走下来,看只有贺兰一个人站在门口,便惊讶地道:&1dquo;秦先生呢?”
贺兰道:&1dquo;他走了。”
姨妈怔了一怔,&1dquo;怎么人家送你到家门口,你也不知道让人家进来坐坐?他上次因为你还受了伤。”贺兰换了鞋,噜噜只顾得在贺兰的脚边打转,贺兰便把它抱起来,这才笑着说道:&1dquo;天这样晚了,还是让他赶紧回去吧。”
她抱着噜噜往楼上走,姨妈转过身来,看着她的背影,忽地开口温和地道:&1dquo;我并没有拦阻你们年轻人自由jiao往的意思,那个秦先生是个不错的人,你若是跟着他,也算是终身有靠。”
贺兰那脚步一顿,脸上出现愕然的神色,回过头来道:&1dquo;姨妈说什么呢,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他还是我算学老师呢。”姨妈便点头笑了一笑,道:&1dquo;好,你们年轻人的心思,我是不明白的,明明那样好,却偏要说是普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