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有葡萄架、无花果,也有美人蕉、君子兰。而站在花丛中,笑着呼唤我名字的何筱舟,就是我生命中的第一抹光亮。
第四节
我脑子笨,所以不能像小船哥一样分清我的记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都是因为秦川一直在捣乱,所以我的童年扑面而来,让我也搞不清,哪些是他的,哪些是我的。
我爸说从198o年开始,医院妇产科的netg上都颠倒着个儿躺着两个大肚子的孕妇,远远望去,就像一队排列整齐的西瓜。
秦川比我早出生十几天,他妈妈和我妈妈就躺在同一张产netg上。
据说我们俩没出生时就开始了不懈的战斗,临产前曾经隔着两层肚皮互相踢过对方,满月那天就开始打架,会爬的时候互相拱,会走的时候互相推,会跑的时候互相追,会说话的时候互相逗闷子&he11ip;&he11ip;简直没消停过一会儿。
我妈说,这叫冤家。
秦川是我们院子里的异类,因为只有他不是独生子女,还有个大他两岁的姐姐。
姚阿姨怀秦川的时候还没有《生游击队》这么有教育意义又风的小品,计划生育政策是严肃且不可违抗的。姚阿姨所在的rǔ胶厂和胡同居委会几乎每天都到院里做他们夫妇的思想工作,因为总是前后脚到,两拨人熟了之后还顺道解决了厂内一个大龄女青年和街道一个丧妻中年男子的婚姻问题。可是直到那两位谈完恋爱结了婚,姚阿姨仍然没把孩子打了,眼瞅着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
那时候秦叔叔没正式工作,我奶奶说他从小就是胡同里的顽主,什么都不吝,居委会见着他躲都来不及,谁也不愿触这个霉头。姚阿姨是根红苗正的好青年,所以两拨人都从她身上下手,居委会的赵主任说,你多生一个,户口解决不了。厂子领导说,国家下的文,生就开除公职!可姚阿姨没那么多话,翻来覆去就一句,我要生!
所以尽管这两拨人无比锲而不舍,但最终还是没能阻止秦川的降生。
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秦川小朋友最开始不叫这个名字,秦叔叔给他取了一个让人过目不忘,过耳回头,前确有古人,后肯定无来者的名儿,那就是:秦始皇!!!
我妈说,在医院的时候,大家就都知道有个孩子叫秦始皇了。他名气太大,没法不知道。
抱着秦川的时候,秦叔叔会喜不自禁地四处显摆:&1dquo;我儿子,秦始皇,带把儿的!”
喂奶的时候,秦叔叔会心疼地说:&1dquo;秦始皇,你别咬你妈啊!”
换尿布的时候,秦叔叔会嘘嘘着:&1dquo;秦始皇能吃又能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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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想象那时协和妇产科里每个人头上要顶多少根黑线。
就这样,姚阿姨一声不吭地隐忍了七天,出院的那天,姚阿姨抱起秦川,握着他的小手向众位孕妇挥了挥:&1dquo;秦川,跟阿姨们再见!”
秦川被迫哼唧着摇了摇胖乎乎的小手腕,整个病房鸦雀无声,秦叔叔说:&1dquo;卫红,你叫咱儿子什么?”
姚阿姨淡淡地说:&1dquo;秦川,八百里秦川的秦川。”
从此,秦始皇成为了历史,秦川闪亮登场。
基本上呢,大多数人早都忘了秦始皇这个名字。只有我记得清清楚楚,每次和秦川打架,我都会在最后使出撒手锏,吊着嗓子高喊一声秦始皇,然后转头就跑。秦川就红着脸咬牙切齿地追我,我们俩能一直跑半条胡同,胜负参半。而每次解救我的,不是小船哥,就是秦川的姐姐——秦茜。
第五节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心里都有个理想的人——喜欢他(她),羡慕他(她),想变成他(她)那样子。我有,我从小就想成为秦茜。
秦茜是我们这条胡同里最招人喜欢的小女孩。她漂亮,大眼睛水灵灵的,红嘟嘟的小嘴唇,一头自来卷,像洋娃娃似的,谁家姑娘站她旁边都会变成陪衬。有好多次,我和秦茜在院门口玩,都有大人走过来伸出长长的手臂,直越过我的头顶,去摸摸秦茜的小脑袋,笑眯眯地说:&1dquo;哎哟,茜茜越长越好看啦!”那些手从来没在我这儿停留过,一次都没有。
我妈说我从小就臭美,总去照镜子。其实她不知道,我不是在自我陶醉,我是在比对我哪儿和秦茜长得不一样。眼睛比她长点,鼻子比她大点,眉毛比她浓点,嘴唇比她厚点。大人们都说女大会十八变,我坚定地认为,到18岁那年,我一定会华丽变身。那时没有玉女掌门人,也没有国民美少女,我就想,要是一夜之间能变成秦茜那样就好了。当然了,遗憾的是,我这辈子也没能变成她那样。
秦茜特别有人缘,不仅大人们喜欢她,小孩们也都爱和她玩。她是我们大院这边的孩子王,大家要想聚一块玩点什么,肯定都要先喊秦茜去。砍包、跳绳、踢毽、捉迷藏、踢锅、吃毛桃、丢手绢、一网不捞鱼、老鹰捉小jī&he11ip;&he11ip;她全部在行。那会儿我们跳皮筋前要分拨儿,先选出俩头儿来,然后泥锅泥碗你滚蛋或者手心手背来挑人,秦茜就永远是我们的头儿,她从小个高腿长,什么五钩五卷跳茅坑七颠颠都跳得特别好,只要和她一拨儿就能玩很长时间,不用被替换下去抻筋。所以大家都期待她能挑自己,眼巴巴地盯着她,被选上的欢欣鼓舞,没选上的沮丧万分。而秦茜特别仗义,因为我们俩是一个院的,所以她每次都会选我。
秦茜还有好多好多优点,但这些都不是最令我羡慕的地方,我最羡慕她的是,她和小船哥一边儿大,他们一起上学了。
9月1日开学那天,一早院子就热闹起来。大伙知道秦茜和何筱舟要上学了,都亲切地招呼着。只有东屋辛原哥他们家没有动静,自从辛伟哥出事,他们家就很少主动和院里的人搭话了,门总是关着,就连最热的三伏天,也很少打开透气。
秦茜上学的事都是姚阿姨一个人cao持的。秦叔叔不在北京,因为生了秦川,他和姚阿姨都没了工作。秦川不到一岁时,秦叔叔就去广东跟朋友一起下海了。他在那边进货,倒腾很多小玩意回来卖,什么力士香皂、电子表、大喇叭腿裤子、女士布拉吉,都是鲜时髦的东西。姚阿姨在北京做裁fèng,她手巧,冬夏衣服都能做,我有好几件小裙子都是她做的,她还用棉花给我絮过整套的棉袄棉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