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芳,就是卢陵口中,那位因为丈夫要求妻子时时刻刻都要髻光滑,衣裳齐整,一怒之下回了娘家的谢家姑母,自那之后,便一直在谢家留到了现在。
谢芳是上一代谢氏宗主的长女,生而聪敏,寻常孩子话都说不清的时候,她便已经博学多才,通晓妇规,举止合宜。
因为是长女,谢芳虽与谢乔的父亲是同一辈,却足足比弟弟谢非大了十岁有余,因此自幼便会主动为母分忧,照顾弟妹,据说幼时的谢非,都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对谢芳叫母亲的。
当初最是注重礼制的李氏李仲达,就是听闻了谢氏长女贤良淑德、都城赞誉的美名,才几次登门,执意求娶这位世家淑女,闺中楷范。
当日姜都五姓,谁不以为这会是门当户对,琴瑟和鸣的一桩好亲?
但谢芳这一辈子做的最离经叛道的一件事,便是嫁人之后,怒而归家,直到现在也执意不肯再回李氏,甚至连李家来人,都从来不肯见。
回到谢氏之后的谢芳,日子并不难过,已为宗主的弟弟谢非并不强求这位教养自己长大的长姐回李氏,一应衣食供养都如从前,又请她仍如未嫁时一般,教养谢氏的下一代。
谢芳至此成了谢氏姑母,不单与谢乔同辈的兄弟姐妹们这样叫,连往后该称姑祖母的小辈,也习惯只以姑母相称。
谢家有许多姑母,但能够不加任何前缀,受所有嫡枝子弟自内心尊敬喜爱的,却只有谢芳一个。
这么说起来,也难怪这位姑母的态度这样熟稔自然,身为谢非唯一的女儿,大概也是由这位姑母重点看顾长大的。
谢乔这样想过,也坐直身,客气的叫了一句:“姑母。”
谢芳并不介意谢乔的生疏,见她方起未曾梳妆,扭头吩咐几句,水榭内几个年岁不大的孩子,便都十分欢喜似的,摇摇晃晃为她端来温水巾帕,不甚熟练的服侍她漱口洁面。
“这是九娘子,这是十一郎,这是三郎刚过门的妻子,还有这个,是你大姐姐柔娘的儿子,你离家太久,往日与你相熟的娘子们都出门了,只有这些小的,也很想见你一面。”
谢芳趁着这机会,便在旁边向她一一介绍,说到这儿,这些大不过七八,小才两三的孩子们,便都乖乖的围在榻前向她问好,有称姐姐,有叫姑姑,也有怯怯尊称她三娘子或太子妃的。
谢乔有些怔怔的一一答应,一旁檀郎,便又双手为她送来蜜水。
当着谢姑母与许多女眷,檀郎之前那隐隐带着暧昧勾引的态度便丁点不见了,举止恭顺,只如一个最优秀的贴身仆从。
但谢乔顺手饮下一口蜜水之后,动作却忍不住一顿,这一杯蜜水,从温度到甜度,都正踩谢乔最舒服的那一个点上,即便是她自己来冲,恐怕都不会这样贴心。
“怎么了?”
谢姑母见状,便笑眯眯的弯起眼角纹路:“是不是还是回家里舒服?”
“其实瀛洲台到底匆促不便,你这孩子,打小就有主意,鬼精灵又多,自个给自个起名,动辄便能琢磨出旁人没见过的鲜东西,很该去驻仙楼里看看,那里才是打小布置,最合你心意的地方。”
“可醒好了?姑母这就陪你回昭苑,你离家后,谢非这小子就干脆闭了昭苑,家里许多孩子,都还从未见过呢,正好能叫她们开开眼。”
听到这儿,从方才开始,就一直有些糊涂的谢乔,才忽的回过了神。
她抬头看看天色,忽然道:“什么时辰了?”
檀郎温声开口:“还在隅中,娘子睡得不久。”
谢乔默默算了算,大概是上午十点的样子,的确不算太久,但以苏栖的性格,应该也不会和谢宗主长篇大论耽搁太久。
谢乔继续道:“卫王可来过了?”
檀郎面色微变,没有立即回应,却下意识的抬头看向了谢芳。
只一个眼色,谢乔却也立即猜出了渊源,苏栖来过了,但因为瀛洲台内都是谢家的女眷,所以不好过来。
猜到这个之后,谢乔再看向姑母时,便只是露出疏远的标准微笑:“姑母有什么事,不妨与我直接说吧,堂堂卫君,不好请他久候。”
谢姑母微微一滞,摇头叹息:“你这孩子,就算忘了前事,也是一点没变,外软内坚,难缠得紧。”
谢乔蹙眉不耐,正想径直赶人,姑母谢芳便也忽的靠近,用只有她二人能够听到的声音低低问道:“你当真要随卫君离姜?”
原来是为了这个。
谢乔抬眸看向她。
谢姑母面上仍旧带着笑,敦厚慈祥,循循善诱:“姜国五姓,也只有谢氏最心疼亲族子嗣,便如姑母这般赌气归家,家中也会照顾圆全,满都城的世家娘子们,都恨不得自己能生在谢氏。”
谢乔已经站起了身。
谢姑母语气加重:“阿乔,你生在谢氏嫡枝,非郎只你这么一个女儿,只要你快快活活,从来不逼你委屈受教,可你再是任性,也该顾及谢氏的名声,这般与卫君不清不楚,日后又让谢氏如何自处?”
“阿乔,你是谢家女,是姬氏媳,看看这些姻亲姊妹,想想你的父亲,弃之不顾,你于心何忍?”
短暂的严肃之后,谢芳面上又换回了叫人惭愧的温柔与痛心。
谢乔的目光,从姑母身后这些女眷孩子身上一一扫过,她们有着相似的容貌或气质,神情目光里,也满是亲人纯粹的期盼与良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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