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唯郑重打开了日记本。
仔细回忆今天的日常,最后点头:嗯,今天又是平平无奇的一天呢。
虽然有一些小小的、完全不重要的意外。
比如楼上的邻居,每天深夜依然在捶地板,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之前鹿唯试图按照正常人的方法去解决,也就是找物业投诉。物业大哥眼神奇怪地看着她,“1302号房没住人啊。”
眼神对视三秒后,鹿唯果断表示,“哈哈,我跟你开个玩笑。”
毫无疑问,鹿唯讨人嫌的做法让人无语:这不是给人添乱么!还是想吓唬谁啊!
“对不起!”
诚恳道歉后,鹿唯就只能继续与不存在的楼上邻居和平共处了。
还有早上去上班的路上,过马路时,她看到一个小孩在红灯时冲了出去。她下意识要把人拉回来,手上抓到却是一片空气。
在刺耳的喇叭声中,她赶紧退回了等待区,“看路喂!”有人投来不满的声音。但鹿唯分明看到,没被她拉住的小孩,正在马路对面冲她做鬼脸。
……
将不重要的小事抛到脑后,她将“无事发生”这四个字写上去,然后带上重要的三餐、睡眠时间,这是她有在好好生活的证据哦。
是的,鹿唯是个精神病患者。写日记是她的好习惯,同时也方便宋医生定时回访:评估她的病情,确认她可以在正常社会中生活。
“每个人的人生中都会出现幻觉。重要的是人能否区分真实与假象,找到真实世界中的锚点。”
可靠的宋医生是这么说的。
他从来不会区别对待正常人和患者。按照他的意思就是:每个人都有病,就是病情有轻重缓急而已。
鹿唯有认真记住他说的每句话,毕竟那都是她成为,或者说,是她扮演正常人的关键。
她的病情虽然没有好转,但挺稳定的,像那楼上的声音是幻听,小男孩是幻觉,她不是一下子就分辨出来了嘛!所以可以奖励自己不吃药!
用不了多久,肯定就好得差不多了。
鹿唯就是如此特别,又如此自信。
当然啦,所谓的病情稳定,指的是遵守社会秩序、不主动攻击人。像那个对鹿唯做鬼脸的小孩……等鹿唯过了马路,又拐过了几条街,到了无人的角落,她就逮住了他胖揍了一顿。
虽然他是不存在的人,但幻觉嘛,只要她认定就是合理。
她觉得解了气,又没有人因此受伤,皆大欢喜。
这一点由小事衍生出来的更小的事情,就更不值得记录进日记本了。
鹿唯有着丰富的精神病经验。
她很清楚,幻觉本来就是多变的。
有的幻觉抱有善意,有的中立,也有些是纯粹的恶意。
第一种她愿意回馈善意;第二种最好的办法就是互不干涉,假装“异常”不存在;第三种是最麻烦的。
很久以前,鹿唯最怕的就是这一种。她分不清噩梦与现实,或者说,她觉得噩梦侵入了现实。
那是她病情最严重的时候,温柔的护士姐姐下一秒就会变成母大虫,每天都在跟她聊天的挚友下一秒就会张开血盆大口……
但宋医生想办法引导了她的恐惧,“你越害怕它,它就越是无处不在。那些抱着恶意的幻觉也是欺软怕硬的存在,但你知道吗?面对它们,你是神,你是无敌的。它们都是由你而诞生。”
她可以去掌握并处理这些幻觉。
只要她愿意,那些可怕的东西就跟纸糊的一样。
在这样的引导下,鹿唯的情绪才慢慢稳定下来。现在遇到抱着恶意的幻觉,她也不会害怕了。
就像那个被打飞的恶作剧小鬼,她会心怀感激:在真实世界里,打人或杀人是犯法的,她会被送进监狱,或是永远关进精神病院;但打杀自己的“恶意幻觉”,既不是犯罪,还可以减压、纾解情绪。
鹿唯保持着现在的稳定情绪,有这些恶意幻觉的一份功劳。
不过,就算脆弱的神经被锻炼得十分强韧,鹿唯也不会沾沾自喜:这是一个成熟的成年人该做到的事情。
听说,一般的成年人都比她厉害:他们在生活的高压下,都没有她这样的减压方式,还要保持情绪稳定,这也太不容易了!
鹿唯是很佩服他们的啦,但她是个病人嘛,弱一点也可以理解,对吧?
写完日记,她随手塞进抽屉,又跑到卫生间观察了一下每个水龙头下放着的水盆,很遗憾地发现,一点水都没有积起来。
是这样的:这两天,试图干扰鹿唯睡眠的原因又多了一个。那就是卫生间在零点之后,总会响起的滴答滴答的漏水声,那声音很轻,但在静谧的深夜又格外清晰。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鹿唯的错觉,这个滴水的声音还有与楼上的咚咚声一较高下的意思。楼上的声音变得急促,它也会提高音量、滴水速度变快。
楼上的咚咚声,鹿唯都习惯了,就当是白噪音,照样可以呼呼大睡。可是水龙头滴水的声音不能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