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王敬忠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沉默地招了下手,不远处的狱卒便上前,为她打开了牢门。
接着,王敬忠挥退了四周围的狱卒,向她做了个“请”的手势,仍是无声的。徐思婉竭力地沉了口气,举步进去,随着她一步步走得更近,缩在角落处的人终于有了些反应,不自觉地向后躲着,口中呢喃低语:“娘娘什么都不知道……”
“唐榆?”她唤了声,他的低语辄止,继而抬起头,一双大睁的眼睛直勾勾地盯向她,却没有焦距。
她这才知道,他看不见了。
“唐榆……”徐思婉的泪水翻涌而出,几步上前,在他身边跪下来,“本宫来看看你。”
唐榆神情微凝,哑音失笑:“下奴险些毁了娘娘,娘娘不该来。”
“主仆一场。”徐思婉摇头,“本宫得来送一送你。”
几步开外,王敬忠紧紧盯着二人。
唐榆缓了缓,借着残存的余力,想要撑起身。徐思婉忙伸手扶他,他伤得太重,身子沉甸甸的,她直累得额上出了冷汗,才扶他半坐起来,缓了口气,便道:“本宫有事要问你,你得给本宫一句实话。”
唐榆喘着粗气,点了点头:“娘娘请说。”
“那些信,真是你写的?”徐思婉问。
“是。”他口吻定定,空洞的双眸漫无目的地在她面上划着,“下奴多希望自己是卫川,就算后来一刀两断……也终有一份旧日情谊可以记挂。”
徐思婉低下眼睛,想对他笑一笑,但笑不出。
她回过头,无声地望向王敬忠,王敬忠扫了眼唐榆,示意她继续问。
“本宫和卫川的,都是你写的?”她紧紧咬了下唇,口吻深沉了些,“事已至此,你不要遮掩什么。但凡其中有一封不是出自你之手,本宫都可以想办法……想办法让你的罪名轻一些。”
“都是。”他靠在冰冷的砖石墙壁上,干涩地笑了声,“但下奴每每将信取回,就尽数烧了,没想到会牵连娘娘。下奴以为……”他突然咳嗽起来,咳得猛烈,一些血点随着咳嗽被呛出来,落在已破败不堪的衣衫上,像寒冬里刚落下来的红梅。
“下奴以为……这些心思可以一直藏着,下奴以为自己能陪娘娘一辈子……”
“怎么这样傻?”徐思婉摇着头,心下忽而想起那日在长秋宫中对峙的一些细节,忽地悚然一惊。
她回眸望了王敬忠一眼,王敬忠仍是那副平静的神色,她一下子明白了皇帝让她走这一遭是为什么,启唇又言:“本宫还有一事没想清楚。”
“什么?”
“那天皇后娘娘说……她自从现那些信,就一封封都让人取走了。为了不惊动本宫和卫川,还让人另外誊抄了一份放进去。若两边的信都出自你之手,你怎的没认出来?”
她这番话说完,唐榆也打了个寒颤。
他这才觉竟有这样的疏漏,心下直骂自己愚蠢。
但好在,那些“被替换掉的信”并不真的存在,皇后无论如何都是拿不出来的。
他便苦笑了声:“下奴若说,直至皇后娘娘那天拿出那些信,下奴才知自己先前取回去的都被人掉了包,娘娘信不信?”
“本宫不信。”徐思婉断声,那口吻就好像在试探他的虚实,一字一顿道,“你一贯谨慎,岂会有这样的疏漏?若有什么隐情,你切莫瞒着本宫了,本宫想救你。”
“下奴对娘娘绝无欺瞒。”唐榆轻声,气力不支地连缓了好几口气,才续道,“若皇后那日所言是真,便说明……说明她早已有备在先,手下自有能人能将娘娘和卫川的字迹写得一模一样,连下奴都看不出异样……娘娘日后……日后也需处处提防,切莫着了她的道。”
徐思婉拧眉:“当真?”
“是。”唐榆心平气和,徐思婉再度回眸看向王敬忠,他的神情好似松动了些。
她转回脸,复又望向唐榆,一股浓烈的悲戚在胸中涌动,她叹了声,状似平静道:“若是如此,本宫便救不了你了。”
唐榆没有作声,亦没有旁的反应。
她的手探入袖中,与他凑近了些:“但……本宫不忍看你惨死,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本宫……”她竭力克制着,还是一声哽咽,“本宫给你个痛快。”
王敬忠愕然一凛。
然下一瞬,便见一抹银光从徐思婉袖中划出,她信手一拽唐榆,那银光直朝他后背刺下!
“娘娘!”王敬忠惊呼,箭步上前,唐榆无力地栽在徐思婉肩头,但闻耳边轻言:“闭气。”
他一时惶惑,来不及多想便依言照做。王敬忠目瞪口呆,走上前打量徐思婉,徐思婉揽着唐榆的身子,一声声地笑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音沙哑,透着说不清的压抑。从喉咙中一声声地逼出,回荡在幽暗的牢室里,形如鬼魅。
“娘娘你……”王敬忠脑中嗡鸣不止,只觉办砸了差事。好生愣了愣,他才顾上去探唐榆的鼻息,见他已然断气,更是惊退了半步。
“哈哈哈哈……”徐思婉笑着,缓缓地转过脸,那副笑靥彷如地狱里最可怖的幽魂。
“公公你说,这是不是如了皇后的意了?”她伸手抓住王敬忠的衣袖,笑意愈妖艳,含着诡异的期盼,“皇后要砍去本宫的左膀右臂,这一次是唐榆,下一次是谁?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