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岔开话题,我带着他们从多柱大厅出来,越过错乱堆放的石块和荒草指着石子路的尽头说:“紧北边儿就是我们考古工地了。不过现在早就下班了,就算有人在也不对外开放。”
明明早就跟他们说过,但老张还是夸张地叹了口气。就连阿天都有些遗憾:“我还想趁没人进去看看你现的那个建筑呢。”她说着,眼睛还往周围扫了扫,像是在想能不能有办法混进去。老张也积极响应:“怕什么啊,咱们进去看一眼,就一眼。”
我翻了个白眼,怕这二位爷真的要去付诸行动,抓紧把他俩拉到了边儿上。
那里朝东的墙上刻着拉美西斯二世在卡迭石的战役图。卡迭石是埃及和赫梯争夺叙利亚控制权的战争系列中的一场,由拉美西斯二世亲自披挂上阵。法老们经常会在神庙的壁画里刻上自己大败敌人的场景,是以此向神明邀功:“我击败了你的敌人,用他们的死向你献祭”等等。*
简而言之就是献给神明的【这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图。
现在我们看的这个壁画是典型的神庙夸夸风格记载,把法老的好大喜功体现的淋漓尽致。在壁画里拉美西斯二世乘着战车,拉弓占据最中央的位置,他身后跟着小小的排列整齐的埃及军队。在画面左侧则是溃逃的赫梯军队散乱地排布着。我又拿出了导游的腔调,讲起了古埃及的艺术和政治风格:
“就像是咱们国家的艺术讲究和谐一样,古埃及的艺术追求的是秩序。比如这幅画里的拉美西斯,他就是绝对的主角,是唯一稳定的人物。其余的不管是他的敌人还是士兵,都是混乱的、无序的。之所以法老会强调这一点,当然有他展示自己的原因在里面。但也因为古埃及人认为恒定是今生和来世都至关重要的。比如他们会说‘像奥西里斯一样恒定’,这意思就是像奥西里斯一样保持永生。毕竟他是第一个木乃伊,最先达成死而复生的。”
老张心悦诚服地点点头,阿天忽然指着壁画上一些条状的凹痕问我这些是什么。老张也凑过去看。
碰巧我第一年来的时候听人讲过,就告诉他们这些是抓痕。
“在古埃及政权衰败以后,皇室和宗教团体就失去了神庙的控制。但是民间对埃及众神的信仰还没有消退。于是他们就纷纷来到曾经不被允许靠近的神庙希望能带走点儿神圣的痕迹。这种抓痕基本遍布了埃及各大神庙,而且人们抠的时候都会避开神或者法老的人物。”
“那为什么有的抓痕在那么靠上的地方”阿天指着三米多高处的痕迹问。我说那是因为在荒废后的几千年里这里被沙子埋住了,只露出了上半截,于是人们站在沙子上就能够得到了。
接着我们去看了哈谢普苏特*的方尖碑,这块著名的纪念碑在多柱大厅的东边。曾经镀金的方尖碑在日出的时候应该是无比耀眼的,现在虽然被剥去了黄金的外衣,洁白的碑身也在余晖下闪烁着。
老张“咦”了一声。“是不是纽约也有这么一个方尖碑来着?怕不也是偷了抢了弄过去堂而皇之地摆出来吧”。我说那你可还真就冤枉美国人了,那是为了答谢美国人修阿斯旺大坝的谢礼。
“这埃及人好新鲜啊,拿文物去送礼”老张不是很理解。
能用古埃及的文物跟西方国家表达友好,再能脱非入欧,那对于现在的埃及来说怕不是稳赚不赔。
卡尔纳克神庙其实指的不是一个神庙,而是一个神庙群。主要供奉的是底比斯三柱神:太阳神阿蒙、他的妻子战争女神姆特和他们的孩子月神孔苏。
站在孔苏神庙里老张问:“这个孔苏是不是你在金字塔里讲的,吃别的神的孔苏啊”
我说:“这你记得倒是挺清楚。”老张嘚瑟地说那是。
我告诉他们:“在古埃及,神明的职能和设定是会随着时间和需求改变的。就像是赛特分明是帮助太阳神拉打死对头大蛇阿派普的好神,后来却变成了弑兄的反派角色一样。孔苏在底比斯只是无害的小月神,是阿蒙和穆特的乖儿子。”
其实孔苏神庙没啥看头。正准备招呼着打道回府,突然老张眼尖现了残破的神庙一角竟然出现了几样水果。我们好奇地凑过去看。橘子和香蕉整齐地码在那儿,不像是随手放下的。
阿天问:“这不会是给孔苏的贡品吧”
老张也看着我。在他俩的注视下我只得说:“可能是这里有人还信着古埃及的神吧。”但是话一出口我都觉得可笑。在这个时代什么人还会保有逝去千年的信仰啊。
我们转身要走,一回头看见身后站了一个埃及年轻人。
在埃及各个景点都有给自己安排工作的人。他们在神庙各自占据一个庭院,要是在帝王谷就是占据一墓葬,等游客来了就进行讲解,以此赚一些小费。见到中国游客可能还会要点儿清凉油。总之自打进了卡尔纳克神庙,老张这一路掏了不少钱了。
那个年轻人看看我们,又看看摆着‘祭品’的角落问:“你们是来旅游的么”
老张点点头。
年轻人大概给我们介绍了一下儿孔苏神庙,我们没有打断他。等他说完,老张递给他二十埃镑的小费。他笑笑接下了,说自己叫苏格拉底。
我们莞尔。见过了那么多默罕默德和阿里,没想到会碰到一个苏格拉底。
告辞后我们往外走,就听到苏格拉底在身后说:
“yoube1ieveornot,godnever1eavethebes。
信不信由你,众神未曾离开底比斯。”
这人用的是卢克索的旧称,底比斯。
我诧异地回过头。那个年轻人站在破败的已经没有了神像的神庙里,身上披着曾经属于神明的阳光。虽说他正在低头把老张给的钱收起来,但也莫名带上了庄重的颜色。我再次看向那单薄的祭品。某些人偶尔地供奉,就像是那个古老帝国苟延残喘的气象。
说不定三千多年后,神明真的还在注视着法老们为祂们修建的庙宇。
回酒店时路过卢克索神庙,恰好赶上清真寺礼拜。当初修建这所清真寺的时候不知道下面有个古埃及的神庙,这就导致了现在去清真寺礼拜的人要先经过卢克索神庙,而在卢克索神庙里能听到清真寺的礼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