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兴应是,细看他的模样,“修道一事辛苦,先生当注意不要太劳累才是。”
倒不是有多关心这道人,只是挂心这道人倘若吃睡上闹出什么幺蛾子,陛下效仿他,做什么辟谷修仙,坏了龙体。
宫中多少人期盼小太子,再不济,小太女也成,给这妖道害的,连个盼头也没有,若非顾忌陛下,多少人都想叫这道人去轧一轧粪土。
至少梅花不会害陛下,蛊惑陛下。
荣枯大约能看出其人心中所想,心中所盼,对每日接收到自己被千刀万剐的画面,已经习以为常了。
又不能直接问出宫安不安全,能不能多增添一点护卫,也只能应着头皮跟着禁军出宫了。
荣枯看向远处星宿,星海广袤,紫微帝星盛亮,大成龙脉已定,江山社稷绵长,天下百姓,至少可安平百十年,或者更长,再过五十年,中兴盛世,比之现在,大成强盛富足数倍有余。
不是富有者的富足,而是贫穷者的富足。
不是强权者的强盛,而是普通人的强盛。
荣枯闭了闭眼,轻叹一声,也罢,死便也死了,死无所惧,死无所憾,他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接近各路君王,为的不也正是抒民意,为有一日太平盛世么?
荣枯坦然迈出宫门,他已做好随时冒出刺客,或者远处飞来长箭将他一箭戳死,甚至于身侧守卫的禁军忽而拔刀砍下他脑袋的准备,临到了看见抱厦下飞出三人身影,往他这边杀来,心里又一次害怕后悔。
幸得游荡江湖半生半载,心里已瘫在地上,面上还是一派仙风道骨,避让一边,让两人交兵。
沈平、沈熔只是要取那妖道的性命,并不打算伤禁军,是以下手多以劈晕为主,沈平还好,沈熔一柄杀人剑,这下不能伤人,颇为掣肘。
两人一人容貌耀眼,便是黑衣面巾也遮不住那一双曜目,挺直无暇的鼻梁,一个常年带着面巾,申兴带着禁军周旋小半个时辰,暴喝一声,“二位沈公子,切莫要做错事,收手罢。”
沈熔惊呼,“怎么办,被认出了,阿九要生气了!我不干了!”
凭借沈平一人,也可取那妖道性命,禁军完全不是对手,申兴恼火,一摆手,弓箭手自影壁廊顶显出身形,对准沈平,团团围住。
是暗卫。
沈平姑且收了手,朝暗卫禁军扬声道,“自古妖道害人,尤其谋害君主,大多只是沽名钓誉,看似仙风道骨,实则招摇撞骗,倘若蛊惑君主,修炼道术,旁的不说,损害了龙体该如何?”
荣枯比吃了黄连还苦,天子精通医毒一道,练制丹药皆是取自天地里的万物,如何能逃得过天子的眼睛,什么东西到了那位手里,看一看,洞若观火,天下人对这位君王的了解,还是不怎么够的。
一位勤学不綴,朝务繁忙,将臣子支使得团团转且叫他们心甘情愿抛头颅洒热血的君王,每日还抽空学习星象,突厥语,楼兰语,倭贼语,交跖语,能指望她什么,如果一个人随时对鲜事物保持好奇,且有强大的学习能力,那么他的见识只会越来越广,越来越深远,便是身躯不自由,不可遨游天际,灵魂也已自由了。
鲲鹏扶摇而上,驰骋九万里。
这是道家最高的境界,而他还在追寻真理的路上寻找着。
洛青衣亦不喜欢这道人,看他们是暗卫,忠于陛下的命令才是职责所在。
箭矢对准沈平,申兴拱手道,“你们的计谋早已败露了,陛下料到你们会自作主张对妖——对道长下手,诏令过来时,印信上已有圣令,说不定你的兄长此刻已在牢中,沈公子,再不收手,末将只能带你二人的尸体回去了。”
“你的武功虽高,但万箭穿心,想必也难逃。”
桃花酿清醇,并不算烈酒,但饮多了也醉人。
又一盏桃花酿递到面前,这次是王铮敬的,敬的是他们相伴长大的四年,不好不饮,崔漾接过,晃了晃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沈恪也来敬酒,说的是太学里的事,崔漾倒也没有太生气,只是见几人渐渐坐立不安,心中些许好笑。
脑袋有些沉,崔漾半撑着额头,酒盏里一樽清酒,洒在阶前,敬给那个骄傲炽烈的少年。
秋修然柔声问,“陛下心情不好么?”
崔漾手指摩1挲了下额侧,未言语。
是为那个少年罢。
秋修然轻扶她的肩背,叫她躺下,靠在自己曲起的腿膝上,自己展了折扇,与她轻摇散着酒气。
旁侧坐着的沈恪起身,拜了拜礼,挪到了身前,半跪着,给她捶腿。
王铮做了不甜的甜糕,好看的手臂卷着衣袖,正剥葡萄,晶莹剔透,美如画卷。
为了一个荣枯,几人已是做到这般地步了。
崔漾看了四人半响,靠回秋修然膝盖上,见几人分明身体僵硬,面红耳赤,却非得做这等事,心里好笑,姑且也不戳破,双腿交叠搭上案几,张口接了王铮递过来的葡萄,慢慢咀嚼,叫那清甜的果汁溢满口齿,让司马庚也来捏腿。
对上那一双清湛的凤眸,司马庚有一瞬间几乎觉得她已经识破他们的计谋了。
但她一直是这等恣行无忌慵懒享乐的脾性,眼下这般荒唐的情形,不是不可能。
且她酒醉微醺,半醉半酣的情态,已恍惚了他们的神志,已没办法好好思考一整件事,更不要说临机应变。